我指尖刚触到树状印记,阿杰突然拽了拽我的胳膊,机械指节硌得我生疼。
他冲我挤了挤眼,眼神往人群身后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人群散开的缝隙里,岩石缝深处隐约露出截银白色管道,风一吹,能看见管壁上印着的黑字:“第7代生态循环系统”。管道口飘出缕淡白雾气,带着股消毒水混着泥土的味道,不像蚀骨星表面这般干燥刺人。
“你们在地下过得不错?”
阿杰突然笑了,机械臂挠了挠后脑勺,关节处的齿轮转得咔嗒响。
“通风系统都到第7代了,比我们上次见的第3代强多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松快下来,“我们不是来逼你们的,就是想告诉你们有这么个选择。”
他弯腰捡起脚边的维度升级器递给我。然后机械臂一伸,全息屏幕展开,投影突然切换成片绿油油的田地。
画面里的红薯藤爬得满地都是,饱满的块根从土里冒出来,沾着新鲜的泥。
“地球的土壤样本我们看过,”
他指着投影里的红薯,眼睛发亮,
“只要铺上防辐射层,种这玩意儿肯定没问题。烤着吃流糖心,蒸着吃甜糯糯,比你们现在吃的合成营养膏强多了——那玩意儿除了管饱,有啥味道?”
人群里有人悄悄咽了口唾沫,我看见那个瘦高个年轻人喉结动了动,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眼神也飘向投影里的红薯。
但没人说话,只是握着武器的手松了些。
我见状,也把升级器往地上一放,投影里的红薯突然“啪”地裂开,露出金灿灿的瓤。
“当然了,”
他直起身拍了拍机械臂,
“要是觉得地下城市住着舒坦,不想挪窝也成。我们就是来送个信,等地球真种出红薯了,随时欢迎你们来尝鲜。”
论劝人,我自叹不如。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通风管道和生态系统,分明是他们用十年时间攒下的安稳。
比起空泛的“回家”,或许实实在在的“选择”更能让人松快。
树状印记轻轻震动,733个意识碎片在里面拼出个红薯的形状,像在帮着劝,又像在说“不急”。
大叔的激光枪在手里晃了晃,最终“哐当”一声扔在红土地上。
他弯腰捡起维度升级器,粗糙的掌心在金属表面磨了磨,还给了我们,突然转身往岩石缝走:“不用了。”
风卷着红沙灌进他敞开的防护服领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
“十年前我也信过一次‘救世主’,”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突然软得发颤,
“那人说地球的冰化了,等着我们回家收麦子。结果飞船刚出蚀骨星轨道,就被陨石雨砸穿了引擎——我眼睁睁看着我儿子抱着他闺女,跟半截飞船一起飘进黑洞。”
他顿了顿,手背抹了把脸:“活下来的就我一个人,现在三层城市全是镐头磨出的茧子堆起来的。”
他抬脚跨进管道口,头也不回,“这儿再苦,也是我们的坟。”
人群像被无形的线牵着,默默跟在他身后。
那个拽着爷爷衣角的小姑娘突然停下,辫子上的红绳在风里飘得厉害。
她望着投影里翻滚的绿色麦浪,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却被爷爷猛地拽进管道。
老人枯瘦的手攥着她的手腕,指节泛白,仿佛怕一松手,就会被那片虚幻的绿色勾走。
一会,我听见里面传来小姑娘模糊的哭声,混着老人低低的哄劝。
投影里的田野还在随风起伏,可红土地上的风,已经卷着寒意,吹散了所有温热的期待。
最后一个进管道的是那个瘦高个年轻人,他关门前冲我们喊了句:“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们信自己挖的坑,不信天上掉的馅饼!”
金属门“哐当”一声关上,红土地上只剩我和阿杰,还有维度升级器投影里依旧旋转的地球模型。
阿杰突然抬脚踹飞块红石头,石子撞在岩壁上碎成齑粉。
他机械臂重重砸在大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小十六,我们这么拼命,是为了谁呢?”
义眼的红光透着股疲惫,连金属指节都泛着冷白,“从三维追到五维,跟黑袍人抢装置,差点被时间裂缝撕碎……结果人家根本不稀罕。”
我盯着地下城市通风口冒出的最后一缕白雾,那点暖意在蚀骨星的狂风里瞬间散了。
树状印记突然轻轻震动,733个意识碎片在里面打着旋,突然拼出幅画面——地下城市的温室里,人们正给土豆苗浇水,水珠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角落里的孩子们围着旧书架看书,墙上贴着张褪色的标语:“第37代居民”。
喉咙突然发紧,我摸着发烫的印记低声说:“其实也能理解。”
把时间解冻装置塞进背包时,金属外壳硌得肋骨生疼,
“换作是我,被‘救世主’骗了好几次,飞船炸得只剩残骸,亲人死在半路……我也不敢信陌生人画的饼。”
阿杰突然蹲在地上,机械臂撑着膝盖,望着远处翻滚的紫色星云:“那咋办?就看着他们在这儿待着?地球那边就算解冻了,也只剩空荡荡的石头。”
他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像台快没电的收音机,“咱们折腾这一路,最后就落个空?”
我挨着他坐下,红土地的沙粒钻进靴底。
树状印记里的画面变了,733个意识碎片拼出串模糊的人脸——有张慕教授布满皱纹的笑,有101号嚼着草莓糖的憨,还有些陌生面孔,大概是更早之前的“凡文逸”。
他们都在看着我们,眼神里没什么失望,倒像是在说“慢慢来”。
“空就空着呗。”
我捡起块碎冰,是从时间裂缝带出来的地球残片,在掌心慢慢化掉。
“至少咱们把时间停摆破了,把黑袍人打跑了。地球现在是颗干净的石头,总比被冻成死星强。”
阿杰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红土地上荡开,有点苍凉:“也是。说不定过个几十年,蚀骨星的地下城市住满了,他们后代会好奇——‘爷爷,地球真的能种红薯吗?’到时候咱们种的红薯藤,说不定都爬满珠穆朗玛峰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机械臂的温度比平时低了些:“走了,回去干活。先给地球铺防辐射层,再把蚀骨星的土壤样本带过去试种。就算没人看,咱也得把这事儿干利索了。”
我望着通风口彻底隐没在岩石阴影里,突然想起那个回头看绿色田野的小姑娘。
她眼里的光,跟树状印记里那些碎片的光,其实挺像的。
不是那种被打磨过的亮,是带着点野气的、毛茸茸的光,像刚钻出土壤的新芽,怯生生却又不肯低头。
我盯着通风口合拢的缝隙,突然发现树状印记里,733个意识碎片中有个最亮的光点,正微微颤动,频率竟和小姑娘辫子上的红绳晃悠的节奏重合。
“走。”
我拽起阿杰往时间裂缝跑,指尖攥得发疼。
刚才小姑娘回头时,她脖颈处露出的皮肤下,隐约有个淡青色的纹路,像棵刚冒头的小树苗——和我手背树状印记最初的样子,一模一样。
阿杰的机械臂突然顿了顿:“你咋了?脸这么白。”
“哦,没事,我可能看到了下一个我。”
“下一个你?”
“嗯,就是还不太确定。”
我盯着远处地球的方向,树状印记里那个最亮的光点,突然跳出串新代码:
734=733 1。
风卷着红沙掠过耳边,像是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说:“等我长大呀。”
我突然笑了,往裂缝里跳的瞬间,悄悄把维度升级器的权限,多设了个“未来访客”的入口。
红土地被机械靴踩出两道深痕,身后的尘烟像条褪色的围巾,缠着蚀骨星的地平线不肯散开。
我攥着维度升级器往前冲,金属外壳在掌心硌出红印,阿杰的机械臂在头顶划出道刺眼红光,把紫黑色的星云都劈出条缝。
“等种出第一筐红薯,”
我喘着气回头喊,风灌进喉咙像吞了碎冰,
“咱们就烤得流油,往蚀骨星的风里飘。总有一天,会有人顺着香味找来的。”
阿杰突然拽住我,机械臂指向远处的宇宙虹吸站——那座锈迹斑斑的金属环正悬在陨石带中央,管道里流淌的能量光带像凝固的血。
“从这儿走更快,”他的声音混着虹吸站的嗡鸣,“能直接穿到地球同步轨道,省得绕时间乱流。”
我们钻进虹吸站时,金属管道突然震颤,内壁的符文亮起红光,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阿杰的机械臂弹出等离子刀,劈开挡路的废弃电缆:“这破站比上次来更烂了,黑袍人肯定拆过核心零件。”
“烂也够用。”
我摸着管壁上凹凸的刻痕,是更早之前的“凡文逸”留下的坐标,“至少还能走。”
虹吸站突然发出刺耳的啸叫,能量光带开始逆向流动,我们被一股巨力推着往前冲,阿杰的机械臂死死扣住我的手腕,两人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
冲出虹吸站的瞬间,地球就在眼前。
灰扑扑的球体悬在真空里,北极冰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下面黑黢黢的大陆架。
阿杰突然笑了,笑声在头盔里撞出回声:“看,冰化了。”
我盯着那颗星球,突然想起蚀骨星地下城市的灯光,喉咙发紧:“等重建好了,咱们在孤儿院门口种棵红薯,就像当年在蚀骨星的温室里那样。”
“种!”
阿杰的机械臂重重砸在控制台,维度升级器投射出孤儿院的三维图,断壁残垣间竟还立着半块“阳光孤儿院”的牌子,“再搭个烤炉,就用当年张慕教授教的法子,烤得皮焦里糯。”
虹吸站的余震还在晃,地球的引力开始拉扯我们。
我望着那颗逐渐清晰的星球,突然发现云层缝隙里,有片小小的蓝——是解冻的海洋。
树状印记轻轻发烫,733个意识碎片在里面拼出串火苗,像在说“会暖起来的”。
“走吧,”
我拽着阿杰往下降,
“先找块没冰的地,把红薯苗种下。”
阿杰的机械臂在半空挥出最后道红光,像给蚀骨星留了个暗号,也像给这颗沉寂的星球,点了个不算明亮的火种。
风从地球的大气层穿过去,带着冰碴和尘埃,却奇异地透着点活气。
我摸着发烫的树状印记,突然明白有些事急不得——就像烤红薯,得慢慢等,火不能太急,心也不能太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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