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麓矿区的风带着粗粝的沙尘和硫磺的微腥,刮过裸露的褐色山岩。越野车在崎岖颠簸的简易矿道上艰难爬行,卷起漫天黄尘。车内,李明远正拿着平板电脑,向沈清璃介绍着三号矿区的地质构造和伴生稀土矿点的初步勘探成果,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严谨和对这位“特殊实习生”的恭敬。
沈清璃戴着那顶半旧的棒球帽,帽檐压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穿着深色的工装裤和耐磨的帆布鞋,背着她那个洗旧的帆布包,安静地听着,目光透过车窗,投向远处被开凿得如同巨大伤疤的山体。矿脉的脉络在她脑中逐渐清晰,与资料中的数据相互印证。红尘炼心,深入这财富与危险并存的矿脉腹地,比任何玻璃幕墙后的办公室都更能淬炼意志。
“沈小姐,前面就是三号矿洞入口了。”李明远指着前方一个黑黢黢的、如同巨兽张口的洞口,“地表风化严重,下面情况复杂,您……确定要下去吗?”他语气带着担忧。这位可是沈家的大小姐!真要是在矿洞里出点意外,他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资料显示,核心的伴生稀土富集带在负一百五十米以下,地表观察意义不大。”沈清璃声音平静,推开车门,干燥灼热的风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下。”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李明远无奈,只得招呼随行的两名经验丰富的地质工程师和安全员,分发安全帽、头灯、防尘口罩和手持式气体检测仪。
矿洞入口处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混合着岩石粉尘和淡淡朽木的气息。巨大的通风管道在头顶发出沉闷的轰鸣,送下并不算新鲜的空气。沿着陡峭、湿滑的简易铁梯向下,头灯的光束在粗糙的岩壁上晃动,切割出光怪陆离的阴影。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和偶尔渗出的泥水,空气中悬浮的粉尘在光束中清晰可见。
越往下走,空间越发逼仄压抑。岩壁湿漉漉的,不时有冰冷的水滴从头顶滴落。安全员手中的气体检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显示氧气含量正常,但硫化氢等有害气体浓度在安全阈值边缘徘徊。
“沈小姐,小心脚下,这里有一段渗水比较厉害。”安全员老陈提醒道,他经验丰富,在前面引路。
沈清璃点点头,脚步沉稳。她并非娇生惯养,沈氏自小的训练包括各种极端环境适应。然而,就在她踩上一块布满青苔、被渗水浸得格外湿滑的凸起岩石时——
喀啦!
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通风管噪音掩盖的碎裂声响起!
沈清璃脚下的那块岩石,竟毫无征兆地突然崩裂!她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后一滑!脚下湿滑的苔藓和碎石让她根本无法着力!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小心!”李明远和两名工程师同时惊呼,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空气!
沈清璃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身体失衡的瞬间,她腰腹核心猛地发力,试图稳住身形!然而,矿洞狭窄,身后就是湿滑陡峭的岩壁!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布满尖锐凸起的岩石上!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更糟糕的是,在撞击的瞬间,她头上那顶安全帽的系带不知怎的突然崩开!安全帽被甩飞出去,“哐当”一声掉落在下方的泥水里!而她背着的那个旧帆布包,也在剧烈的晃动中,包口大开!里面几份重要的勘探数据复印件、她的笔记本、笔……哗啦啦地散落出来,如同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地掉落在她脚下湿滑、泥泞、遍布碎石和水洼的地面上!
污泥瞬间浸透了洁白的纸张,黑色的字迹晕染开来。笔记本的硬壳封面砸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只用了很久的旧钢笔,笔尖直接戳进了泥里。
刹那间,整个矿洞死寂一片!只有通风管沉闷的轰鸣和滴水声。
头灯的光束混乱地晃动,照亮了沈清璃此刻的狼狈——
她跌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后背靠着粗糙的岩壁,工装裤上沾满了污泥,深色的布料被岩石刮破了几处,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隐隐渗出血丝。棒球帽不知所踪,乌黑的长发有些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那张总是沉静清冷的脸上,此刻沾着几点泥污,眉头因疼痛而紧紧蹙起,清澈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和难以掩饰的痛楚。
最刺眼的是她脚边——散落一地的文件浸泡在泥水里,笔记本翻开在泥浆中,钢笔深陷淤泥。那个她从不离身的旧帆布包,此刻也歪倒在泥泞里,洗旧的蓝色被污泥染得污浊不堪。
**出丑时刻:**
这一幕,与她在铂悦酒店接受福伯行礼、在翠羽楼敕令镇钱三娘、在龙腾总部驳斥高跟鞋禁令时的从容威严,形成了惨烈到极致的反差!如同高高在上的琉璃盏,猝然坠入泥潭!
李明远和两名工程师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安全员老陈也呆住了!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沈家大小姐在他们眼皮底下受伤了!还弄得如此狼狈!这简直是灭顶之灾!
“沈……沈小姐!您没事吧?!”李明远声音都变了调,连滚爬爬地想冲过来扶她。
“别动!”沈清璃猛地抬手制止,声音带着一丝因疼痛而生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和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锐利地扫过李明远几人,最后落在安全员老陈身上:“刚才那块岩石!检查!立刻!”
她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让惊慌失措的几人定在原地。老陈一个激灵,立刻扑到沈清璃刚才失足的地方,用手电筒仔细照射那块崩裂的岩石边缘。
“是……是人工凿痕!”老陈的声音带着震惊和愤怒,“虽然很隐蔽,还做了风化伪装!但绝对是人为破坏!有人故意在关键落脚点动了手脚!”他指着岩石断裂面几处不自然的、被刻意用碎石和苔藓掩盖的凿刻痕迹。
人为破坏?!
李明远几人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这已经不是意外了!这是谋杀!是针对沈清璃的谋杀!
沈清璃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听着老陈的汇报,后背的疼痛如同针扎,散落泥泞的文件如同被践踏的尊严。泥污沾在脸上,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此刻的狼狈。然而,那双沾了泥点、却依旧清澈的眼眸深处,最初的惊愕和痛楚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近乎恐怖的冷静与……一丝被彻底点燃的、冰冷的怒焰!
红尘炼心,竟炼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有人不仅想让她出丑,更想要她的命!
就在这时——
“啧啧啧,看来哥哥我来得正是时候啊?这矿洞探险,比我想象的刺激多了?”
一个带着磁性慵懒、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冷意的声音,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从矿洞上方传来。
只见胡道明不知何时也下了矿洞。他依旧穿着那身看似随意、实则防尘防剐蹭性能极佳的定制户外装,戴着专业的安全头盔和护目镜,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但那双桃花眼深处,却跳跃着冰冷锐利的光芒!他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魁梧、气息冷硬的保镖。
胡道明的目光扫过跌坐在泥泞中、衣衫破损、文件散落、狼狈不堪的沈清璃,又扫过地上那块被指认为人为破坏的岩石,最后落在李明远几人惨白的脸上。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却更加危险。
“妹妹,你这体验生活的方式……也太别致了点?”胡道明迈步走近,蹲在沈清璃面前,目光在她后背被刮破的工装裤和隐隐渗血的地方停留了一瞬,桃花眼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戾气。他伸出手,不是去扶她,而是极其自然地、仿佛做过千百遍般,用指尖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点泥污。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薄茧。沈清璃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胡道明那双看似戏谑、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
胡道明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细腻的触感。他站起身,对着身后一名保镖随意地挥挥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去,把动手脚的‘老鼠’,给我揪出来。要活的。”
“是,三少!”保镖领命,如同猎豹般敏捷地向上方矿洞掠去。
胡道明这才重新看向沈清璃,脸上又挂起那副懒洋洋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杀伐指令从未发出:“还能走吗?要不要哥哥背你出去?”
沈清璃没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气,无视后背的疼痛,双手撑住身后冰冷的岩壁,腰腹发力,竟咬着牙,自己稳稳地站了起来!动作有些缓慢,却带着一股不容折辱的倔强与力量。她甚至没有看散落泥泞的文件一眼,目光越过胡道明,投向矿洞深处那片更加幽暗的未知。
泥污沾染了她的衣裤,刮破的布料下渗着血丝,狼狈不堪。然而,当她挺直脊背站定的那一刻,那份沉静如山、锐利如刀的气场,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迫人!仿佛矿洞中所有的黑暗与危险,都在她面前自动退散!
她弯腰,从泥泞中捡起那个同样沾满污泥的旧帆布包。打开包,她没有去看里面被污泥浸染的物品,而是从最深处,摸出了那枚温润冰凉、螭龙盘踞的羊脂白玉印章。
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心间,如同清泉涤荡污浊,又如定海神针稳住心神。她将印章紧紧握在掌心,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沉甸甸的力量与责任。
然后,在胡道明带着惊艳与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在李明远几人震撼又敬畏的眼神中,沈清璃背着那个污浊的帆布包,握着那枚在昏暗中流转着幽微光华的敕令之印,声音清冷,如同玉石坠入寒潭,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
“继续下。”
“目标,负一百五十米。”
“我倒要看看,这矿脉深处,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