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城中心医院顶层的VIP病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冰冷的气息,隔绝了城市的喧嚣。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铅云低垂,如同压在人心头的巨石。
沈清璃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浅淡。宽大的病号服遮掩不住后背层层包裹的绷带,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起撕裂般的痛楚。然而,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如同寒潭深处未被搅动的静水,映着窗外阴沉的天光。她手里握着的,不是药,而是那枚羊脂白玉印章。冰凉的螭龙纹路紧贴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矿洞的生死一线,“鼹鼠”冰冷的尸体,李明远崩溃的供词,如同浸血的胶片,在脑中反复回放。林先生……这个名字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缠绕着西海城的矿脉,更缠绕着她。
病房门被无声推开。福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身形佝偻,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他走到床边,将一个薄薄的平板电脑放在沈清璃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份加急的法医初步报告。
“大小姐,”福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秦朗……死了。”
沈清璃握着印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秦朗?那个在铂悦酒店被她当众戳穿假矿、羞辱到瘫软的秦家草包?
“死因?”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初步判定,醉酒后失足,从安西城‘金鼎’会所顶层露台坠落。”福伯调出几张现场照片。照片上,奢华的露台一片狼藉,散落着破碎的酒瓶和明显挣扎打斗过的痕迹。秦朗扭曲的尸体倒在楼下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一滩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他那张曾经写满轻浮和惊恐的脸,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僵硬,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中凝固着极致的恐惧。
“失足?”沈清璃的目光扫过照片上那些凌乱的打斗痕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秦万山刚被抓,他儿子就‘失足’摔死了?而且,是在我们刚查到‘林先生’这个名字之后?”
福伯沉默地点点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时间点……过于巧合。现场痕迹也疑点重重。更像是……被灭口。”他顿了顿,调出另一份文件,“另外,秦朗坠楼前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是加密卫星电话,信号源无法追踪。但通话时长很短,只有十七秒。”
十七秒。足够传递一个命令,或者……一句威胁。
“林先生……”沈清璃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出手狠辣,斩草除根。不仅操控李明远在矿脉数据上做文章,制造事故,甚至能轻易抹掉秦朗这种级别的“棋子”。这个藏在暗处的对手,能量远超赵东来之流。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微弱的嘀嗒声。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胡道明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休闲西装,但脸色却比窗外的天空还要阴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戾气,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烦躁和一丝……压抑的怒火。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醒了?”胡道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径直走到窗边,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目光扫过沈清璃苍白的面容和后背厚厚的绷带,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却只是将手中的文件夹“啪”地一声扔在沈清璃床边的柜子上。
“看看这个。”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冷硬。
沈清璃拿起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几张高精度卫星拍摄的矿区图片,以及一份简短的报告。图片清晰地显示,在昨晚北麓矿区发生“塌方”和枪击事件后不久,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大型工程车辆,趁着夜色掩护,从一条极其隐蔽的山路,进入了三号矿区深处!它们的目标,赫然就是那个新探明的、蕴藏着高品位稀土的富集带矿点!图片甚至捕捉到了它们在核心区域进行快速钻探和……疑似爆破的瞬间!
“林先生的人?”沈清璃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对方动作好快!这边刚出事,那边就立刻动手抢夺核心矿点!这不仅是胆大包天,更是对龙腾、对沈氏、对他胡道明赤裸裸的蔑视和挑衅!
“还能有谁?!”胡道明猛地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玻璃嗡嗡震颤,映出他扭曲愤怒的脸,“这老东西!手伸得真他妈长!真以为躲在暗处就能为所欲为了?!”矿洞里的陷阱,针对沈清璃的谋杀,如今再加上明目张胆的盗采……这一连串的挑衅,彻底点燃了这位京城大少的怒火。
“你的人呢?”沈清璃冷静地问,“就看着他们抢?”
“看着?”胡道明冷笑一声,眼中戾气翻涌,“我的人刚摸过去,就他妈踩了雷!不是地雷,是埋伏!对方火力很猛,训练有素,绝不是普通的盗矿贼!我们这边伤了两个,只能暂时退出来!”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这鬼地方被他们经营得跟铁桶一样!地形又复杂,强攻代价太大!”
病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林先生的势力不仅渗透了龙腾内部,更是在外部也布下了天罗地网和强悍的武装力量!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商业竞争的范畴,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资源掠夺战争!
“林先生……他到底想要什么?”沈清璃的目光落在卫星图片上那些肆无忌惮的工程车,“仅仅是这条稀土矿脉?”
“恐怕不止。”福伯苍老的声音响起,他调出平板上的另一份资料,“老奴刚刚收到消息。就在昨天,国际稀土期货市场出现异常波动。有几家背景神秘的离岸基金,正在大规模做多。尤其是镨、钕、镝这些我们矿点富含的元素。他们似乎……提前得到了某种‘内幕消息’。”
内幕消息?沈清璃和胡道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林先生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矿脉本身的价值,更是要通过操控信息,在国际市场上掀起风浪,利用期货杠杆,攫取天文数字的暴利!而西海城这条矿脉,就是他撬动地球的那根杠杆!
“好大的胃口!”胡道明眼神冰冷,“也不怕撑死!”
就在这时,胡道明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走到病房角落,背对着沈清璃和福伯,接通了电话。
“……是我。”胡道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罕见的、极力压抑的恭敬和……烦躁。
“爸……我知道……但这边……”
“不行!现在不能撤!这边……”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极其严厉的话。
胡道明的脊背瞬间绷紧,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他沉默了足足十几秒,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近乎屈辱的惨白。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是。”
电话挂断。胡道明站在原地,背对着病房,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怒火和某种巨大的不甘。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惯常的玩世不恭和慵懒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阴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他走到沈清璃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生硬地吐出一句:
“家里……有急事。我必须立刻回京城一趟。”他避开了沈清璃探究的目光,仿佛那目光能灼伤他,“矿区那边……你自己小心。林老狗……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他不再看沈清璃,甚至没有跟福伯打招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背影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仓促和压抑的怒火。
病房里只剩下沈清璃和福伯。空气仿佛凝固了。
胡道明父亲的一个电话,就让他立刻放弃西海城的一切,包括正在进行的、针对林先生的生死博弈?什么样的“急事”,能比眼下的局面更重要?还是说……这通电话本身,就是林先生庞大暗网中的一环?
沈清璃的目光落在柜子上那份卫星报告上,林先生的工程车依旧在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属于龙腾、属于沈氏的财富。她又看向手中那枚温润冰凉的白玉印章。螭龙盘踞,沉默无言。
窗外的天空,乌云翻滚,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胡道明的突然离场,如同抽走了棋盘上的一枚重要棋子。但猎人,从来不会因为同伴的暂时缺席而停止狩猎。
“福伯,”沈清璃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清冷而坚定,“联系我们在安西城的人。秦朗的死,我要知道真相。尸检报告,现场所有痕迹物证,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另外,”她抬起眼,目光如同穿透云层的利剑,射向窗外北麓矿区的方向,“让‘影卫’动一动。目标,三号矿区。我要知道,林先生派去的那些‘矿工’……到底在挖什么。还有,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是,大小姐!”福伯肃然领命,眼中精光爆射。沈家的力量,从不轻易示人。但当暗处的毒龙亮出獠牙时,真正的猎网,才刚刚开始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