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城中心医院的VIP病房,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封。胡道明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未尽的警告仓促离去,留下的是更加沉重的不安。沈清璃靠在病床上,后背的伤口在止痛药效退去后,传来阵阵灼痛。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
福伯无声地退了出去,去执行她关于秦朗之死和矿区探查的命令。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寂静放大着伤口的痛楚和心头的疑虑。林先生的黑手、秦朗蹊跷的死亡、胡道明被迫的离场……如同一张巨大的、沾满毒液的蛛网,笼罩着西海城。而她,身处网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病房门被轻轻敲响。节奏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请进。”沈清璃的声音有些沙哑。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不是医生护士,也不是福伯。而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深蓝色连体工装服的年轻男子。他个子很高,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清瘦,肤色是常年野外工作特有的健康小麦色。头发有些凌乱,沾着几点干涸的泥灰。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如同山涧溪流,映着窗外的天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打着厚厚的石膏,用一条旧格子围巾粗糙地吊在胸前。
是他!
矿洞塌方时,那个不顾一切扑过来,用身体替她挡住大部分碎石冲击的年轻工程师助手!那个在黑暗和烟尘中,用没受伤的左臂死死护住她,声音沉稳地指引她避开二次塌方危险,最终带她爬出地狱的年轻人!
沈清璃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在碎石滚落、粉尘弥漫、死亡气息浓重的时刻,是这个并不强壮的身影,如同磐石般挡在她身前,承受了最猛烈的冲击。是他,在混乱中精准地找到相对安全的撤离路线,用冷静的声音驱散她的眩晕和恐惧。是他,在爬出矿洞、重见天光的那一刻,才支撑不住地倒下,右臂呈现不自然的扭曲……
“沈……沈小姐。”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您……您好点了吗?”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沈清璃苍白的脸和厚厚的绷带,眼中充满了关切和……一种近乎纯粹的担忧。
“好多了。”沈清璃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手臂上,“你的伤……”
“哦!这个啊!”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手臂,却牵动了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赶紧放下,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憨直又带着痛楚的笑容,“没事!小伤!骨头裂了而已,接上了!医生说养几个月就好!比……比您轻多了!”他语气真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掺假的豁达。
“谢谢你,”沈清璃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疏离感却淡了几分,“矿洞里……多亏了你。”
“应该的!应该的!”他连忙摆手,动作幅度一大又牵动了伤臂,疼得他直抽冷气,脸都皱了起来,却还努力维持着笑容,“李总监他们吓懵了,胡少他们离得远……我……我当时离您最近,总不能看着……”他似乎觉得后面的话不太吉利,咽了回去,只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没受伤那边的后脑勺,“我叫陈默,耳东陈,沉默的默。是龙腾地质勘探部的实习助理。”他正式地自我介绍道。
陈默。沈清璃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沉默?在矿洞那生死一线的时刻,他可一点也不沉默。那份沉稳的指引和有力的支撑,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官记忆里。
“坐吧。”沈清璃示意了一下床边的椅子。
陈默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坐下,只坐了半边椅子,脊背挺得笔直,像在接受检阅的学生。他显然不太擅长和沈清璃这样身份的人相处,目光有些无处安放,最终落在了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上。
“那个……沈小姐,”陈默犹豫了一下,似乎鼓足了勇气,从自己那个同样洗得发白的帆布工具包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干净软布层层包裹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露出里面一小块不起眼的、带着新鲜断口的深灰色岩石碎片。
“这是我……我昨天清理矿洞塌方现场的时候,在您摔倒的那个地方附近发现的。”陈默将岩石碎片递到沈清璃面前,眼神异常认真,“当时太混乱,大家都急着救人,没人注意这个。但我看它的断口……有点不对劲。不像自然塌落的,倒像是……被某种高能冲击瞬间震裂的。”
沈清璃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她接过那块冰冷的岩石碎片,指尖仔细摩挲着那异常光滑、带着细微放射状裂纹的断口。这不是普通岩石碰撞或挤压能形成的!这是……爆破冲击波造成的特征!
矿洞塌方,不是意外!是人为爆破!而且爆破点,就在她最初摔倒的地方!这印证了她之前的怀疑——有人不仅要让她出丑受伤,更想趁机制造混乱,甚至……直接将她埋葬在矿洞深处!林先生的手段,比想象的更加狠辣和精准!
**情感升温点:**
“你……”沈清璃抬起头,看向陈默。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不仅有着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勇气和冷静,更有着地质工作者敏锐的观察力和对真相的执着。他能在混乱中注意到这块不起眼的碎片,并且准确判断出它的异常,这份专业素养和细心,远超他的年龄和职位。
“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个?”沈清璃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陈默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我……我学地质的。大学四年,天天跟石头打交道。什么石头怎么碎的,大概……有点感觉。”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而且……当时您摔下去的地方,我总觉得……有点怪。像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我怕还有人想害您,就……就多留了个心眼。”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保护欲。在经历了背叛、阴谋和冰冷的算计后,这份来自一个几乎陌生人的、纯粹而笨拙的关心,像一道微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沈清璃心中冰封的角落。
病房里很安静。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哗哗的声响。雨幕模糊了城市的轮廓,却让病房内的光线显得更加柔和。
沈清璃握着那块冰冷的岩石碎片,也感受着陈默话语里传递过来的、带着体温的关切。后背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些许。她看着眼前这个右臂打着石膏、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清澈的年轻人,第一次,对一个“外人”生出了几分真切的信任感。
“陈默,”她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你对北麓三号矿区的伴生稀土矿点,了解多少?”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专业的光芒,那点局促瞬间被兴奋取代:“那个富集带?太了解了!我跟了快三个月!虽然我只是个助理,但所有的原始数据记录、岩芯照片、地表踏勘图我都参与整理过!”他语速加快,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忱,“那个矿点位置是偏深,开采难度大,但品位是真的高!尤其是镝的含量,简直惊人!绝对是战略级的资源!可惜……”他兴奋的神情黯淡下来,带着一丝惋惜和不平,“后来李总监接手核心分析后,拿出来的数据就……就保守多了,感觉……有点不对劲。”
沈清璃静静地听着。陈默的话,再次印证了李明远造假的事实,更提供了关于矿点价值的宝贵原始信息。这个年轻人,像一座未被发掘的矿藏,蕴藏着巨大的价值。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沈清璃直视着陈默的眼睛。
“您说!”陈默立刻挺直了脊背,眼神坚定,仿佛接到了最重要的任务。
“帮我整理一份,”沈清璃的声音清晰而郑重,“关于北麓三号矿区稀土富集带,所有你能接触到的、最原始的勘探数据、岩芯描述记录、地表采样分析报告。不要经过任何‘处理’的版本。越详细越好。能做到吗?”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用力点头,牵扯到伤臂也顾不上了:“能!绝对能!原始记录本都在我工位的加密柜里!照片和部分电子数据我也有备份!我这就去整理!用最快的速度!”他仿佛忘记了伤痛,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找到使命感的活力。
看着陈默眼中燃烧的火焰和那份纯粹的、想要做些什么的渴望,沈清璃心中那点微光似乎又明亮了些许。在这个被阴谋和背叛笼罩的西海城,在这个冰冷的病房里,一个带着泥土气息和岩石温度的年轻人,用他的勇敢和真诚,为她撬开了一丝裂缝。
“不急,”沈清璃的声音柔和了些许,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手臂上,“先把伤养好。”
陈默的脸又红了红,挠头傻笑:“这点伤,不碍事!我左手也能打字!”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福伯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份新的报告。他看到陈默,微微颔首,然后快步走到沈清璃床边,低声道:“大小姐,‘影卫’有消息了。三号矿区那边……”
沈清璃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眼神恢复冰封般的锐利。她示意福伯继续说。
陈默见状,连忙站起身:“沈小姐,福伯,那……我先去整理资料了!您好好休息!”他抱着那块用布包好的岩石碎片,像捧着珍宝,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病房,甚至忘了手臂的疼痛。
病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陈默离开的身影。
沈清璃的目光重新落在福伯手中的报告上,眼神冰冷。然而,在她心底深处,那抹因陈默而生的、带着岩石般坚实温度的光,却并未熄灭,反而在黑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