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敲打着医院的玻璃幕墙,发出连绵不绝的喧嚣,却奇异地衬托出VIP病房内的寂静。福伯带来的“影卫”报告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沈清璃心底因陈默而起的微光。报告内容证实了她的猜测:北麓三号矿区的塌方绝非意外,现场残留的微量爆轰物痕迹与特定钻孔痕迹,都指向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目标,就是她沈清璃。
“林先生……或者他指使的人,已经把手伸进了龙腾的核心矿区。”沈清璃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指尖无意识地收紧,那块深灰色的岩石碎片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提醒着她矿洞里的绝望与那个挡在身前的单薄身影。“找到动手的人,顺藤摸瓜。”
“是,大小姐。”福伯躬身,眼神凝重,“秦朗那边……线索断了,很干净。但矿区这边,只要是人做的,总会留下痕迹。”
“查!不惜代价。”沈清璃闭上眼,压下翻涌的戾气。后背的伤口在情绪波动下隐隐作痛。身体的痛楚、精神的紧绷、无处不在的阴谋……像沉重的枷锁缠绕着她。
就在福伯准备离开去部署时,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节奏依旧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却比上次更轻快一些。
福伯看向沈清璃,沈清璃微微颔首。
门开了一条缝,陈默那张带着点局促和疲惫的脸探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右臂的石膏格外显眼。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没背那个帆布工具包,而是用没受伤的左手,有些笨拙地提着一个……老式的、印着褪色牡丹花的铝制保温桶。
“沈小姐?福伯?”他看到福伯也在,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紧张,脸颊微微泛红,“那个……我……我看医院的饭可能……可能不太合您胃口?就……就顺路带了点家里熬的粥和小菜……很清淡的!”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沈清璃苍白的脸色,带着一种纯粹的担忧,笨拙地解释着,生怕被拒绝。
福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看向沈清璃。沈清璃看着那个与病房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保温桶,再看看陈默因为用力提着而微微发红的手指关节和额头渗出的薄汗(显然提着东西上楼对他现在的状态并不轻松),沉默了一瞬。
“进来吧。”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陈默如蒙大赦,赶紧侧身进来,小心翼翼地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动作间石膏臂有些碍事,他努力调整着姿势,显得有些笨拙又认真。他打开盖子,一股温热清香的米粥味道混合着一点清爽的腌渍小菜的酸香,瞬间驱散了病房里消毒水和压抑的气氛。
“是……是白米粥,加了点山药泥,养胃的。小菜是我妈自己腌的萝卜干和酱黄瓜,不咸,很爽口。”陈默一边用左手不太熟练地往外盛粥,一边小声介绍,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献宝般的期待。“您……您尝尝?”
保温桶的内胆洗得发亮,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晶莹软糯,山药泥融入其中,绵密细腻。小菜装在干净的玻璃小盒里,色泽鲜亮,一看就是用心准备的。
沈清璃看着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粥,再看看陈默额角细密的汗珠和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医院的高级营养餐精致却冰冷,而这碗来自陌生工装青年、装在廉价保温桶里的粥,却带着一种朴实的、带着烟火气的温度。这份心意,在经历了胡道明的虚伪、林先生的暗算、李明远的背叛之后,显得如此突兀又……珍贵。
她没有立刻动勺。陈默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以为自己的举动唐突了,眼神里的光黯淡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桶的边缘。
“你的手,”沈清璃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右臂上,“这样提东西,不疼吗?”
陈默猛地抬头,对上沈清璃平静的目光,连忙摇头:“不疼!真不疼!用左手提,小心点就行!”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就是……走得慢了点,怕粥凉了。”
沈清璃没再说什么,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米粥滑入食道,带着淡淡的清甜和山药的清香,熨帖了因为疼痛和紧绷而有些麻木的胃,也仿佛驱散了一丝心头的寒意。
“很好。”她轻声说。
短短两个字,却让陈默瞬间像是被点亮了,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又有些傻气的笑容,连眼睛都弯了起来:“您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明天……明天我再给您换样别的?清淡的汤或者面条?”
**情感升温点:**
沈清璃看着他那毫不掩饰的喜悦,心中那根因背叛和阴谋而绷紧的弦,似乎被这纯粹的笑容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嗡鸣。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又尝了一口爽脆的酱黄瓜,问道:“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
提到专业,陈默立刻精神一振,脸上的笑容收敛,换上认真:“正要跟您说!”他飞快地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又拿出几张折叠好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打印纸,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这是第一部分,核心的原始岩芯描述记录和部分地表采样点分析数据,我按矿层深度和点位重新梳理了一遍。U盘里是原始照片和手写记录的扫描件。剩下的地表踏勘图和部分电子记录需要回办公室解锁,我明天上午就能弄好带来!”他语速很快,带着专业人员的笃定和效率,与刚才送饭时的笨拙青涩判若两人。
沈清璃拿起那几张打印纸。纸张普通,甚至有些粗糙,但上面的字迹却异常工整清晰,图表绘制一丝不苟,数据罗列详尽。这显然不是敷衍了事的产物,而是倾注了心血和严谨态度的成果。她快速扫过几行关键数据,关于镝、铽等重稀土的含量标注,果然比李明远提交的报告高出数倍!
“做得很好。”沈清璃再次肯定,这一次,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实的赞许和倚重。
陈默的脸又红了,但这次是因为被认可的激动和自豪。“应该的!这些数据本来就应该真实反映出来!”他语气坚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正义感,“李明远他们……太不像话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节奏。福伯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胡道明的助理,西装革履,表情恭敬却疏离。他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三层雕花食盒。
“沈小姐,胡少吩咐送来的。‘御膳房’特制的药膳,最是滋补养伤。”助理的声音平板无波,将食盒放在门内的矮柜上,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印着褪色牡丹花的保温桶和陈默身上那身格格不入的工装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轻蔑。“胡少说,让您安心养伤,矿区的事情,他会处理。”
助理放下食盒,微微躬身,便退了出去,全程没有多看陈默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件碍眼的家具。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桌上,一边是奢华食盒里价值不菲的药膳,散发着名贵药材的香气;一边是那个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白粥和家常小菜。
沈清璃的目光在两个容器之间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回陈默身上。他显然也感受到了刚才那个助理无声的轻视,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和沾着泥灰的工装裤脚,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局促和自惭形秽,但很快,那点黯淡就被一种更深的倔强取代。他抬起头,迎上沈清璃的目光,没有躲闪,只是抿紧了唇,眼神清澈而坦荡。
这份坦荡,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刺破了病房里因胡道明“好意”而带来的虚伪和压抑。
“坐。”沈清璃指了指椅子,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陈默依言坐下,脊背依旧挺直,但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些。
“跟我说说,”沈清璃拿起勺子,继续吃着保温桶里的粥,动作自然,“这个稀土富集带,如果按你的原始数据来评估,它的潜在价值和开采难点,具体在哪里?抛开李明远那些‘保守’的结论。”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立刻忘记了刚才的插曲,整个人都沉浸在专业领域的光芒里。他身体微微前倾,用没受伤的左手在空气中比划着,语速加快,条理却异常清晰:
“价值方面,首先是品位!镝铽的含量,尤其是这个深度层的几个点,绝对是国内罕见的富矿!这意味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从资源稀缺性讲到战略价值,从初步预估储量讲到可能的伴生元素收益。每一个数据都信手拈来,每一个判断都有原始记录支撑,那份深入骨髓的热爱和专业自信,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难点主要在深度和岩层结构……”说到技术问题,他眉头微蹙,神情更加专注,“现有的竖井深度不够,需要延伸,而且目标矿层上方的围岩稳定性是个大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上次塌方……”他猛地顿住,意识到提到了敏感事件,有些不安地看了沈清璃一眼。
沈清璃却并未在意,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默松了口气,更加投入地分析起地质构造、水文条件、需要投入的先进设备和技术难点,甚至提到了几种国外最新的定向钻进和支护技术。他的见解深入而独到,绝非一个普通实习助理的水平。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背景音。病房里,只有陈默清朗而专注的声音,和沈清璃偶尔简短却精准的提问。那些冰冷的阴谋、背叛的阴影,仿佛暂时被隔绝在外。
一碗粥不知不觉见了底。沈清璃放下勺子,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投入专业讲解而神采飞扬、完全忘记了伤痛和自身处境的年轻人。他身上没有香水的味道,只有淡淡的岩石粉尘和汗水的气息,却比任何名贵香料都更让人觉得真实。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关键的数据和专业的分析,还有一种……久违的、朴素的温度。那是来自生活本身的温度,是未被名利场污染的赤诚,是在黑暗中依然能灼热人心的微光。
“明天,”沈清璃开口,打断了陈默的讲解,“还来送饭吗?”
陈默正说到关键的技术方案,被打断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脸上迅速漫开一层红晕,用力点头:“来!您想吃什么?我让我妈……或者我去买!”
“就按今天的。”沈清璃的目光扫过那个老旧的保温桶,“清淡,有温度就好。”
“好!没问题!”陈默的笑容再次绽开,带着一种纯粹的开心,仿佛接到了无比重要的任务。
福伯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自家大小姐平静无波的侧脸,又看了看那个眼神清澈、笑容真诚的年轻工程师,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而欣慰的光芒。或许,在这片被阴谋浸透的冰冷泥沼里,真的需要这样一道带着岩石般坚实和泥土般温暖的光,来照亮前路,也……温暖人心。
沈清璃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雨幕依旧,但天际似乎透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亮色。她握紧了口袋里那块冰冷的岩石碎片,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保温桶传递过来的、属于粥的温度。
那是,黑暗中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