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保温桶里的“情报”与心湖涟漪

换源:

  陈默送饭,成了沈清璃养伤期间一项奇特的、带着烟火气的“日程”。

每天傍晚,那个印着褪色牡丹花的铝制保温桶,总会准时出现在沈清璃病房的床头柜上。有时是熬得软糯喷香的小米南瓜粥配爽脆的腌莴笋;有时是清亮鲜美的冬瓜排骨汤,撇尽了油花,只留下纯粹的鲜甜;有时是筋道的手擀面,上面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旁边点缀着翠绿的葱花。不变的是那份朴素的用心和腾腾的热气。

与之相伴的,是陈默越来越详尽的资料和越来越深入的汇报。U盘里塞满了高精度的岩芯照片和原始数据扫描件,打印纸上是他熬夜整理的分析报告和对比图表,字迹依旧工整,条理愈发清晰。他右臂的石膏依旧碍事,但行动间似乎多了几分熟练和适应,只是额角的汗珠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依然昭示着他单手行动的不便。

今天,他带来的是鲫鱼豆腐汤。乳白色的汤汁浓郁,几片嫩黄的姜片沉浮其间,豆腐切得方方正正,吸饱了汤汁的鲜美。保温桶盖子一开,鲜香四溢。

“我妈说,喝这个对伤口愈合好。”陈默一边笨拙地用左手盛汤,一边解释,脸颊微红。他似乎渐渐习惯了沈清璃的沉默,不再像最初那样局促不安,眼神里的关切和专注却日益加深。

沈清璃接过碗。温热的碗壁熨帖着指尖,鲜美的气息钻入鼻腔,竟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属于正常生活的熨帖。她小口喝着汤,听着陈默汇报他今天整理好的关于矿区水文地质条件的分析。

“根据原始记录和岩芯渗透率测试,目标矿层上方存在一个局部承压含水层,”陈默指着打印纸上的剖面图,神情专注,清朗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虽然水量不大,但如果开采扰动处理不当,很可能引发局部渗水甚至小规模突水,这也是之前塌方后岩层稳定性进一步恶化的潜在因素之一。李明远的报告里……完全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提到李明远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但很快又专注于技术分析:“所以,后续无论是延伸竖井还是进行坑道掘进,都必须先进行精准的超前钻探和注浆堵水加固,方案我初步想了几个……”

**情感升温点:**

沈清璃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陈默因为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略显干燥的嘴唇上。他讲得很投入,似乎完全忘记了时间和他自己手臂的不适。这份全然的投入和毫无保留的分享,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她拿起自己那杯温开水,用没受伤的左手,很自然地递到他面前的桌面上。

“喝口水。”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正讲到关键处的陈默猛地顿住,看着眼前那杯水,又看看沈清璃平静的脸,愣了好几秒。随即,一抹清晰的红晕迅速从耳根蔓延到脖颈。他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笨拙地用左手去端水杯,手指不小心碰到沈清璃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指尖。

微凉的触感一闪即逝。

陈默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指猛地一缩,水杯差点脱手,幸好他反应快又抓住了。他不敢再看沈清璃,低着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掩饰着剧烈的心跳和脸上的热意。

沈清璃也收回了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皮肤温热的、带着点薄茧的触感。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波澜。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沉寂多年的深潭,涟漪虽小,却真实地扩散开去。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陈默喝水的声音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空气里弥漫着鱼汤的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又暧昧的气息。

“咳……”陈默放下水杯,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刚才被打断的专业状态,但声音明显比之前低了几分,也少了几分流畅,“那个……超前钻探的布点方案,我觉得应该优先考虑……”

就在这时,福伯脚步匆匆地推门而入,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他看到陈默也在,略微点头致意,便快步走到沈清璃床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大小姐,‘影卫’在西海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废弃汽修厂里,找到了一个叫‘老疤’的人。他……是矿洞塌方前负责那片区域爆破器材临时保管的工人之一!人已经控制住了,初步审讯……他交代是受了一个叫‘辉哥’的中层指使,在您进入矿洞前,在您预定路线附近的一个废弃勘探孔里,放置了……微型爆破装置!时间、地点都吻合!”

沈清璃的眼神瞬间冰封!握着汤匙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果然!目标明确,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辉哥?”她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是龙腾矿业工程部的一个老油条,管着几个外包施工队。表面上看,和李明远、秦朗这些人没有直接关联。”福伯语速极快,“但‘影卫’顺着他这条线往下摸,发现他最近几个月和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有过几笔不明资金往来!虽然对方账户做了多层处理,但初步分析,资金源头很可能指向……海外某个与我们沈氏有过重大商业冲突的集团!林先生的手,恐怕比我们想的更深!”

海外!重大商业冲突!林先生!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棋局!对方不仅要她在西海城身败名裂,更要她的命!

强烈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在沈清璃胸腔里翻涌,后背的伤口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翻腾的戾气,却不小心牵动了肋下的伤处,一阵剧烈的咳嗽猝不及防地袭来!

“咳咳……咳!”她单手捂住肋下,咳得弯下了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冲击叠加,让她在这一刻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

“沈小姐!”一直紧张关注着事态发展的陈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冲到了床边。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扶她,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猛地僵住,手悬在半空,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无措。“您……您怎么样?药!要不要叫医生?”

福伯也立刻上前一步,准备按呼叫铃。

沈清璃抬起另一只手,制止了福伯。咳嗽渐渐平息,她喘息着,努力平复呼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她抬起头,正对上陈默近在咫尺、充满了纯粹担忧和心疼的眼神。那眼神如此直白,如此灼热,像两道温暖的光,穿透了她此刻的狼狈和冰冷。

她看着他悬在空中的、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的手,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心底那片刚刚被愤怒冻结的湖面,似乎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笨拙却滚烫的关切,悄然融化了一角。

“没事。”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带着咳嗽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扶我坐好。”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小心翼翼。他屏住呼吸,用没受伤的左手,极其轻柔、极其谨慎地托住沈清璃没有受伤的左臂,另一只打着石膏的手臂也下意识地微微抬起,形成一个笨拙却稳固的支撑圈,帮助她慢慢直起身,靠回枕头上。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触碰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病号服,传递过来一种温热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热度的力量。那热度并不强烈,却奇异地驱散了她肋下伤口的抽痛和心头的寒意。

沈清璃坐稳,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冰冷和脆弱已被强行压下,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只是那锐利之中,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继续。”她看向福伯,声音恢复了平稳,“那个辉哥,还有‘老疤’,给我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林先生在西海城所有的爪牙和计划!不惜一切代价!”

“是!”福伯沉声应道,眼中寒光闪烁,迅速转身去布置。

病房里又只剩下沈清璃和陈默。

陈默还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一只手虚扶的姿势,距离沈清璃很近。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和一丝清冷的、属于她的气息。刚才扶她时指尖残留的触感,像电流一样在他心里乱窜,让他心跳如鼓,脸颊滚烫。

沈清璃的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耳根和不知所措的表情上,那点陌生的、因为他的靠近和触碰而产生的异样感再次浮现。她微微移开视线,看向床头柜上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鲫鱼豆腐汤。

“汤,凉了。”她淡淡地说。

“啊?哦!我……我给您热一下!”陈默如梦初醒,慌忙收回手,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手忙脚乱地去拿保温桶的内胆,结果因为单手操作,又心神不宁,差点把汤洒出来。

沈清璃看着他笨拙慌张的样子,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飞快地掠过,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最后一点涟漪,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过。

“不用了,”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明天……早点来。”

陈默收拾保温桶的动作顿住,猛地抬头看向沈清璃。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暮色上,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但陈默却像被巨大的惊喜击中,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他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好!我……我明天带鸡汤来!炖久一点!”

他抱着保温桶离开时,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连那只笨重的石膏臂似乎都成了快乐的装饰品。

病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

沈清璃独自靠在病床上,房间里还残留着鱼汤的鲜香和陈默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刚才被他扶过的左臂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属于年轻男子的、带着岩石般坚实和泥土般温热的触感。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映照着冰冷的玻璃幕墙。病房内一片寂静。

沈清璃闭上眼。黑暗中,矿洞塌方的巨响、胡道明虚伪的关切、林先生无形的黑手……这些冰冷的画面依旧清晰。然而,在这些令人窒息的阴影间隙里,却顽固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一个穿着洗白工装的年轻人,笨拙地提着保温桶,额角带着汗,眼神却清澈明亮,里面盛满了毫无杂质的担忧和……某种滚烫的、让她心湖泛起涟漪的东西。

她握紧了拳头。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和杀机,冰冷刺骨。但此刻,她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那个朴素的保温桶和那双清澈的眼睛,悄然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火苗。

那是……黑暗中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