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袖扣的锋芒与暗涌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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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而绵密的声响。病房内,暖黄的灯光依旧,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无声风暴席卷过的余温。

沈清璃的手,依旧被陈默滚烫的手掌握着。那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一路蔓延至心尖,带着一种陌生而悸动的力量,几乎要融化她多年来筑起的冰墙。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上因长期野外工作磨砺出的薄茧,带着一种粗糙的真实感。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陈默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狂喜、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他握着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却又固执地不肯松开,仿佛一松手,这个过于美好的幻梦就会破碎。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反而衬得病房内更加静谧。沈清璃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正以一种陌生的、有力的节奏搏动着。

终于,她微微动了一下指尖。

陈默像是受惊般,立刻松开了些许力道,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仿佛怕自己握得太紧弄疼了她。

沈清璃没有立刻抽回手,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开。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抚意味。

陈默恋恋不舍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掌心的滚烫骤然失去,让他心头涌起一阵巨大的失落,但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又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他看着她收回手,自然地放在膝上,那姿态依旧清冷优雅,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只是,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眼底尚未完全平息的波澜,泄露了冰山之下涌动的熔岩。

“毕业典礼,”沈清璃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听起来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只是比平时略微低沉柔和了些,“别迟到。”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她是在回应他之前说“不去也没什么”的话。一股暖流再次涌上心头,他用力点头:“嗯!我一定准时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左手的袖口上,那枚冷冽的铂金袖扣在灯光下流转着低调的光泽。这是她亲手为他戴上的。仅仅是这个认知,就足以让他心潮澎湃,浑身充满了力量。

“福伯。”沈清璃的目光转向一直安静伫立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的老管家。

“大小姐。”福伯立刻上前一步,神态恭敬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明天开始,”沈清璃的声音清晰而果断,“陈默入职沈氏集团总部,隶属战略资源部特别项目组,直接向我汇报。级别……高级地质分析师。他的伤没好之前,工作地点暂定在总部给他安排的独立办公室,由你协调。”

陈默猛地睁大了眼睛!沈氏集团总部!战略资源部!高级地质分析师!直接向她汇报!这每一个词都像重磅炸弹,炸得他头晕目眩!这不仅仅是身份的飞跃,更是对他能力的绝对认可和信任!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他能名正言顺地、更近距离地待在她身边工作!

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责任感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眼神变得无比郑重:“沈小姐……不,沈总!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您的信任!”他差点又叫错了称呼,连忙改口。

沈清璃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你的能力,值得这个位置。伤好之后,北麓矿区的工作,需要你挑更重的担子。”

“是!”陈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福伯,带他去办手续,安排住处。”沈清璃吩咐道,“另外,通知集团秘书处,明天下午三点,召开战略资源部及核心矿区负责人紧急会议。胡道明必须到场。”

“是!”福伯躬身应下,转向陈默,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陈先生,请跟我来。”

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最后深深地看了沈清璃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决心和……无法掩饰的炽热情愫。他转身跟着福伯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沈清璃独自靠在病床上,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陈默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泥土和岩石粉尘的气息,以及……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她缓缓抬起刚才被他握过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灼热和薄茧的触感。

心底深处,冰封的湖面下,暖流无声涌动。那块云纹板岩书签静静地躺在床头,温润厚重。窗外的雨丝,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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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沈氏集团总部大厦,顶层战略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气氛凝重。战略资源部的几位核心高管、北麓矿区的主要负责人李明远(此刻脸色灰败,强作镇定)、以及几位集团元老分坐两侧。主位空着,旁边属于胡道明的座位也空着。

会议已经开始近十分钟,胡道明仍未出现。几位高管交换着眼神,带着不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李明远则如坐针毡,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无声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首先走进来的是福伯,他侧身让开。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清璃。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定制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时带着无形的威压,瞬间让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她步伐沉稳,径直走向主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上。

当她落座,目光扫过胡道明的空位时,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会议开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会议议程推进到北麓三号矿区稀土富集带的重新评估及后续开发计划。李明远硬着头皮站起来,试图用他之前那份“保守”报告的数据进行汇报,声音干涩,眼神躲闪。

“李总监,”沈清璃打断了他,声音平淡无波,“你提交的这份报告,核心数据与原始勘探记录存在重大偏差。我需要解释。”

李明远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而下:“沈总……这……原始数据可能存在一些环境干扰误差,我们后续分析进行了更严谨的……”

“严谨到将镝含量人为下调了百分之三百?”沈清璃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李明远。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李明远。百分之三百!这已经不是误差,而是赤裸裸的造假!

李明远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你的‘严谨’分析,到此为止。”沈清璃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门口,“福伯。”

福伯应声,再次打开会议室门。

一个穿着崭新却仍带着一丝学生气的深灰色西装、右臂打着石膏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陈默。他看起来还有些紧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明亮,尤其是在看到主位上的沈清璃时,那眼神里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他的出现,让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议论。一个生面孔,还打着石膏?什么来头?

“这位是陈默,集团新聘的高级地质分析师,直接向我汇报。”沈清璃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压下了所有议论,“北麓三号矿区稀土项目的原始数据核查及后续技术方案制定,将由他全权负责。现在,由他向大家汇报真实情况。”

陈默深吸一口气,走到投影仪前。他打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动作因为石膏臂有些不便,却异常沉稳。当投影亮起,显示出他精心整理的、标注清晰的核心原始数据对比图表时,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了更大的抽气声!

那触目惊心的数据差异,那详实无比的原始记录支撑,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李明远脸上,也扇在那些曾默许或参与粉饰太平的人脸上!

陈默开始汇报。他的声音起初还有些紧绷,但一进入专业领域,立刻变得流畅而自信。他条理清晰地阐述着矿点的真实价值、潜在风险(包括被李明远刻意隐瞒的水文地质隐患)、以及初步设想的、基于真实数据的开发技术路线。他的见解深入独到,数据支撑扎实有力,那份专注和投入,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专业光芒。

沈清璃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侃侃而谈的陈默身上。看着他因为投入而微微发亮的眼睛,看着他偶尔因为激动而微微挥舞的左手,看着他袖口上……那枚在灯光下折射着冷冽光芒的铂金袖扣。

那是她亲手为他戴上的。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柔和,掠过她冰冷的眼底。她端起手边的水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

就在这时——

“砰!”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胡道明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他显然刚赶到,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带也有些歪斜。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先是在沈清璃脸上狠狠刮过,随即死死钉在了正在汇报的陈默身上!

当他看清陈默袖口上那枚极其眼熟、风格冷冽独特的铂金袖扣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被背叛和羞辱的滔天怒火瞬间直冲头顶!他认得那枚袖扣!那是沈清璃的东西!他曾在她出席某个活动时见她佩戴过!

这个泥腿子!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蝼蚁!不仅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沈氏的最高层会议,穿着崭新的西装,做着重要的汇报,竟然……竟然还戴着沈清璃的袖扣!

这枚袖扣,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尊严和野心之上!

胡道明胸中的妒火和杀意瞬间炸裂!他根本听不进陈默在说什么,也顾不得这是什么场合。他猛地几步冲到会议桌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指着陈默,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锐扭曲: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龙腾矿区的实习助理!一个连矿洞都差点出不来的废物!也配站在这里,戴着……”他的目光死死锁着那枚袖扣,几乎要喷出火来,“戴着不该他碰的东西,对沈氏的战略指手画脚?!沈清璃!你让这种人进总部,是存心要羞辱我,还是要毁了沈氏?!”

他的咆哮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充满了失去理智的疯狂。

陈默的汇报戛然而止。他站在原地,迎着胡道明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淬毒般的目光,脸色微微发白,但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没有丝毫退缩。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主位上的沈清璃。

沈清璃缓缓放下水杯。

瓷器与实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一声“咔哒”。

这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压下了胡道明的咆哮,也让整个会议室的气压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主位。

沈清璃慢慢抬起眼。她的眼神,不再是刚才看陈默时那一闪而逝的柔和,而是彻底化作了万年不化的玄冰,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直直地刺向胡道明。

“胡道明,”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清晰得令人心颤,“这里是沈氏集团战略会议,不是你撒野的酒吧。”

胡道明被她冰冷的目光刺得一窒,但怒火更炽:“你……”

“他配不配站在这里,”沈清璃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陈默身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是由他带来的真实数据、专业能力和对沈氏的忠诚决定的!”

她的目光转向胡道明,冰冷刺骨:“而不是由你,一个连会议都敢迟到、在集团面临重大战略抉择时只会咆哮质问的……外人,来评判!”

“外人”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胡道明的胸口!他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惨白,身体晃了晃,指着陈默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清璃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陈默身上,那眼神里的冰冷瞬间收敛,只余下绝对的信任和不容置疑的支持:“陈工,继续你的汇报。”

“是,沈总!”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迎着沈清璃给予的、如同磐石般坚实的信任目光,眼神变得更加坚定明亮。他挺直脊背,无视旁边胡道明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汇报中,声音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

胡道明像一尊被彻底击溃的雕像,僵立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沈清璃,又死死地盯着陈默袖口那枚刺眼的铂金袖扣,最后,怨毒的目光扫过沈清璃冰冷绝情的侧脸。巨大的耻辱、愤怒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吞噬了他。他知道,在这个会议室里,在沈清璃绝对的主场,他彻底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猛地抓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狠狠一甩,撞开身后的椅子,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会议室,留下满室的死寂和一声沉重的摔门巨响。

沈清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她的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前方投影的数据上,落在那个即使被打断、依旧能迅速找回状态、眼神专注而明亮的年轻人身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刺破了厚重的云层。

会议室里,只有陈默清朗而自信的汇报声在继续。沈清璃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天雨夜里,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那温度,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悄然改变着冰冷的格局。而胡道明离去的背影里,翻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