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烨低沉的声音透过廉价手机的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属于上位者的温和,却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沈清璃的耳膜:
“沈同学,关于那个青年调研课题,集团内部很重视你的独特视角。正好,明晚在西海湾铂悦酒店有个‘星港之夜’慈善晚宴,汇聚了不少关心西海城发展的各界人士。我想邀请你作为学生代表参加,现场感受一下氛围,或许对你的调研报告会有启发?”
“星港之夜”。
这四个字,像淬毒的银针,精准地刺入沈清璃的神经。这是寰宇集团为“星港计划”造势、同时为项目环保基金募捐的顶级宴会!顾承烨邀请她这个“普通学生”去这种场合?是进一步试探?是想将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观察?还是……想用这种“恩赐”来麻痹她,套取更多信息?
“顾总,这种场合……恐怕不太适合我。”沈清璃的声音保持着疏离的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粗糙的边缘。
“沈同学不必妄自菲薄。”顾承烨的笑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年轻人就该多见见世面。晚宴是商务休闲着装,不必紧张。明天下午五点,我让陈锋去学校接你。就这么定了。”话音落,电话已然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书斋里,秦老手中的骨刀悬停在半空。他浑浊的老眼透过镜片,看向握着手机、站在暮色阴影里的沈清璃。女孩沉静的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鸿门宴?”秦老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沈清璃将手机收回帆布包,指尖触碰到那枚温润冰凉的白玉印章,一丝奇异的安定感传来。“是试探,也是陷阱。”她走回工作台,拿起羊毛刷,继续清理纸页上的浮尘,“他想看看,我这颗‘石子’,到底能溅起多大的水花。”
“水花大了,容易引火烧身。”秦老慢悠悠地说,骨刀精准地剔除最后一点焦痕,“藏锋,也要懂得借势。”
沈清璃动作一顿。借势?秦老是在暗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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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五点。
陈锋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国文大略显陈旧的宿舍楼下,引来不少侧目。沈清璃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浅蓝棉布裙,背着旧帆布包,平静地坐进后座。陈锋透过后视镜打量着她,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食堂里那场专业碾压,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车子驶向西海湾铂悦酒店。车窗外,华灯初上,西海城的繁华夜景流光溢彩。沈清璃安静地看着,心中却无半分波澜。红尘万丈,于她,不过炼心路上流动的背景板。
铂悦酒店临海而建,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裙裾飘香,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雪茄和香槟的气息。当沈清璃跟着陈锋走进这金碧辉煌的殿堂时,她那一身洗旧的棉布裙和肩上的旧帆布包,瞬间成了全场最刺眼的“异类”。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好奇的、惊讶的、鄙夷的、带着赤裸裸优越感的。窃窃私语如同细密的潮水般涌来:
“那是谁?服务生走错地方了?”
“好像是顾总带来的……学生?”
“天哪,穿成这样来参加星港之夜?寰宇现在这么不讲究了?”
“嗤……穷学生想攀高枝想疯了吧?”
林薇薇正被几个名媛簇拥着,如同骄傲的孔雀。她穿着一身当季高定香槟色晚礼服,颈间戴着自家珠宝品牌最新款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看到沈清璃的瞬间,她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狂喜和怨毒!天赐良机!
“哟,这不是我们‘见解不俗’的沈清璃同学吗?”林薇薇拨开人群,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声音拔高,带着夸张的惊讶和毫不掩饰的嘲讽,瞬间吸引了更多目光,“顾学长真是心善,连你这样的……都带进来见世面了?不过……”她故意上下打量着沈清璃的衣着,红唇勾起刻薄的弧度,“你这身‘战袍’,是准备来酒店后厨兼职洗碗吗?帆布包倒是挺配,装抹布正合适呢!”
哄笑声在周围响起。苏晚晚也站在人群里,看着沈清璃被当众羞辱,脸上露出快意又有些复杂的表情。
陈锋眉头紧皱,正想上前解围。沈清璃却抬手,极其轻微地拦了他一下。她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或难堪,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泊。她甚至没有看林薇薇一眼,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衣冠楚楚的人群,仿佛在寻找什么。
“林小姐,”沈清璃的声音清越,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嗤笑,“我来这里,不是洗碗,也不是攀附谁。”
“哦?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林薇薇抱着手臂,下巴抬得更高,如同女王俯视乞丐,“来给我们这些‘不懂水文数据’的人上课吗?可惜啊,这里不是食堂,没人听你掉书袋!”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位穿着剪裁极为考究、面料是暗光流动的深紫色提花缎面旗袍的老者,在几位气质沉稳、一看便是久居上位者的中年男女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老者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久居人上的雍容气度。他胸前佩戴着一枚造型古朴的翡翠胸针,翠色欲滴,在灯光下流转着深邃的光华。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连顾承烨也立刻结束了与一位政要的交谈,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笑容:“福伯!您老人家亲自来了?沈老先生身体可好?”
福伯?沈老先生?
这几个称呼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让原本还在嘲笑沈清璃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西海城顶级圈子谁不知道,“福伯”是京城那个神秘庞然大物——沈氏家族的大管家!而沈老先生,更是传说中执掌沈氏巨舰、跺跺脚能让整个龙国商圈震三震的族长!
福伯对顾承烨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像是在寻找什么。当他的视线掠过被林薇薇等人围在中间、穿着寒酸的沈清璃时,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敬畏!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福伯竟完全无视了快步迎上来的顾承烨,也忽略了周围所有试图上前攀谈的权贵!他脚步略显急促,却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仪态,径直朝着沈清璃的方向走来!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通道。
林薇薇脸上的嘲讽笑容瞬间凝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福伯走到沈清璃面前三步处站定。在全场死寂的注视下,这位代表着沈氏无上权柄的老管家,对着那个穿着洗旧棉布裙、背着旧帆布包的“穷学生”,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标准的、近乎九十度的躬身礼!
“大小姐!”福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无比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宴会厅,“老奴福伯,奉家主之命,特来迎候!家主身体微恙,无法亲临西海城,特命老奴代他出席此宴,并转达对您的问候!”他双手恭敬地递上一张纯黑烫金、边缘镶嵌着细密铂金丝线的请柬,请柬正面,赫然印着古老而威严的沈氏螭龙徽记!
**打脸时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都凝固了。香槟杯里的气泡停止了上升。所有人的表情定格在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中!
大…大小姐?!
沈氏家族的大管家福伯,对着这个被他们嘲笑为“洗碗工”、“攀高枝”的穷学生,行如此大礼,尊称为……大小姐?!
林薇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像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精心描画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福伯恭敬递上的、那枚象征着无上身份的沈氏请柬!那枚螭龙徽记,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她引以为傲的林家珠宝,在沈氏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连尘埃都算不上!而她刚才,竟然在羞辱沈氏的……大小姐?!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羞辱感瞬间将她淹没!她身体晃了晃,高跟鞋一崴,差点当场瘫软下去!苏晚晚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进了人群阴影里。
顾承烨脸上的恭敬笑容彻底僵住!他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试探、怀疑、算计,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沈清璃……沈氏!京城那个深不可测的隐世家族!她竟然是沈氏这一代唯一的嫡女,未来的家主?!他费尽心机想要试探、甚至想要利用(或除掉)的“普通学生”,竟然是他顾家、他顾承烨需要仰望的存在?!他之前那些自以为是的试探和掌控,此刻回想起来,简直如同跳梁小丑般可笑!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沈清璃在福伯行礼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家族身份暴露的无奈,有对福伯当众行礼带来的震动,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决然。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红尘炼心”的平静伪装,被彻底撕开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接过了福伯恭敬递上的请柬。那枚冰凉的螭龙徽记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千钧的重量。
她没有去看周围那些惊骇欲绝的目光,也没有去看林薇薇那张惨白如纸、写满恐惧的脸,更没有去看顾承烨那如同石化般僵硬的背影。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福伯身上,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宴会厅:
“福伯,辛苦了。父亲身体要紧,西海城的事……”她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平静地扫过全场那些惊魂未定的面孔,最终落在顾承烨那失去血色的脸上,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不过是些……流沙上的热闹罢了。”
**流沙上的热闹!**
这六个字,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顾承烨和在场所有依附“星港计划”的权贵脸上!尤其是顾承烨,他瞬间联想到赵东来手中的环评“证据”,联想到沈清璃之前提到的“水文风险”……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沈清璃说完,不再理会这满场的死寂和惊涛骇浪。她将那张象征着她真实身份的沈氏请柬,随意地放进了那个洗得发白、被林薇薇嘲笑为“装抹布正合适”的旧帆布包里。
然后,在福伯和一众沈氏核心成员恭敬的簇拥下,她背着那个旧帆布包,穿着洗旧的棉布裙,如同女王巡视领地般,平静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宴会厅最前方、那个象征着绝对权力和地位的主宾席。
所过之处,人群屏息,目光复杂到极致——敬畏、恐惧、难以置信、还有深深的懊悔。
林薇薇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香槟色礼服裙摆沾上了酒渍,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她看着沈清璃那沉静却散发着无形威压的背影消失在主宾席的珠帘之后,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眼泪混合着晕开的眼线糊了满脸。
顾承烨站在原地,手中原本端着的香槟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摔得粉碎。鲜红的酒液如同血泊般蔓延开,映着他失魂落魄、惨白如纸的脸。
敕令惊鸿,凡心已烬。
星港夜宴,风云骤变。沈氏大小姐的身份,如同一柄悬于西海城顶端的利剑,寒光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