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好似抓住了那枚滚入心海的珠子,待抽出手时,将会带起更大的涟漪。
风想了想,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带着些混不吝的尽头,朝她伸出自己的胳膊,那架势仿佛要递给她一件什么稀释珍宝似的:
“喏,我的血是热的!借你点儿?说不定比你那手炉管用!”
他语气夸张,带着孩子气的炫耀。
月抬起眼,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向风。
男孩儿脸上的笑容明亮又坦荡,像正午毫无遮拦的太阳,刺得她空茫的眼睛微微眯起。
她看着他伸来的胳膊,犹豫了很久,久到风以为她又会沉默着缩回自己的壳里时,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如同小兽般的警惕,将自己那只微微发抖的小手,试探性地朝着风手臂的方向挪近了那么一小寸。
没有真正的触碰,也不是真的比手炉还要暖,但不知怎的,裹紧的披风松了些,披风下的身体也松了些。
寒潭里发着光的种子,在温暖中发了芽。
风没有动,也没有收回手,就那么大大咧咧地伸着,脸上的笑容有一些傻气。
阳光洒在两人之间那寸许的距离上,仿佛在架起一座名为“暖融”的桥梁。
……
青婉,风狸族族长的女儿。
之所以在这里偏安一隅,是因为她和一人类相知相爱并诞下一儿一女,只愿在此与爱人相守,不愿被家族发现、牵扯。
因为这必定是会被风狸一族所不能容之事。
她精通草木药性,月的母亲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希望她可以帮月熬制可以缓解寒蚀痛苦的汤药。
这药汁浓黑如墨,苦涩的气息霸道的弥漫整个小院,连房梁上打盹的胖猫都会被熏得皱眉。
“丫头,来。”
青婉的声音总是那么平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端着药碗,走到蜷在火堆旁的月的身边,蹲下身,将碗轻轻递了过去。
月抬起眼,原本那双空茫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淡淡的波动。
她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接过沉甸甸的药碗。
碗壁的温热让她不适得瑟缩了一下,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她所有的情绪。
闭着双眼,屏着呼吸,如同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一般,将碗凑到唇边,小口小口地、极其艰难地吞咽着那苦涩的汤药。
每咽一口,月小小的眉头都会狠狠地蹙紧,仿佛咽下的不是药,而是烧红的炭块。
风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的喉咙也莫名跟着发紧发苦。
他看见月端着空碗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碗底残余的药渣像深渊遗留的魔鬼。
青婉接过空碗,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月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羽毛拂过。
“会好的,月丫头。”
青婉声音很轻,尽管她知道自己的汤药治标不治本,只能缓解月的疼痛,但面对这样一个小姑娘,谁又不心疼呢。
她的目光落在月身上时,总带着一种风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是怜惜,是了然,或者还夹杂着一丝深藏的痛苦。
月很少会回应青婉的话,只是在那带着香气的手指拂过额际时,紧绷的身体会有一瞬间微弱的松弛,睫毛轻轻颤动,像寒风中挣扎的蝴蝶翅膀。
这片刻的柔软转瞬即逝,她很快又会恢复成那个沉默的、将自己包裹起来的琉璃人偶。
……
日子就在这苦涩的药味儿和火塘微弱的噼啪声中滑过。
风成了月身边一个固执的存在。
他不再像初时那样咋咋呼呼,却总是不远不近地待在她附近,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
他不再问“借不借血”这种傻话,而是用更笨拙,或者说更直接的方式——他会在月蜷在向阳处时,默不作声地挤过去,挨着她坐下,把自己晒得滚烫的脊背对着她。
还会把自己刚捂暖的石板,不动声色地推到她脚边。
有时,月睡在小屋的矮榻上,风甚至会抱着自己的被子,厚着脸皮在她旁边的地上打地铺,美名其曰“这里看星星更好看”,然后把自己裹得像只暖烘烘的茧,努力的散发着他旺盛的热量。
在他的眼里,或许这样就可以将屋外的凉气全部挡住,让它们无法跨过自己去侵扰月。
月起初依旧抗拒。
风的每一次靠近,都会让她身体变得僵硬。
但他固执得像块顽石,没有什么言语交流,却又无处不在,用无言的暖意持续不断的包围着她。
渐渐地,那层厚厚的冰,似乎被这笨拙而持久的暖意烘出了一道细不可查的裂缝,一道可供发芽的种子继续生长的裂缝。
月不再在风挨近时立刻绷紧身体,偶尔,在阳光最盛、风靠的最近、他身上的热意源源不断传来时,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会奇异的平复半刻。
风甚至捕捉到过一两次,在她闭目养神,误以为无人注意的瞬间,那张总是抿着、缺乏血色的小嘴,会微不可察地放松一丝弧度。
那细微的变化,如同一枚又一枚的琉璃珠子,不停地滚落在风的心海,鼓舞着他坚持下去。
山谷的脾气,说变就变。
白日里还艳阳高照,到了后半夜,凛冽的北风便如同挣脱囚笼的巨兽,裹挟着鹅毛大雪,疯狂地撞击着门窗,发出呜呜的、令人心悸的嘶吼。
寒意无孔不入,即便是门窗紧闭,屋里也像是跌进了冰窖一般。
风睡在窗下临时搭的地铺上,被那呼啸的风雪声惊醒。
他猛地坐起,第一时间就是扭头看向月睡着的矮榻。
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惨白微光,他看到那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被子下,抖得好似秋风里最后一片挂在树上的枯叶。
她裹紧了所有能裹的衣物和毯子,却依旧抵挡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而他,也没能如自己所愿的挡下来涌进屋内的寒意。
“月?”
风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掀开自己的被子,一股寒气瞬间灌入,激得他又清醒了几分。
他顾不上自己,几步就冲到矮榻旁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