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的铃声像鞭子抽在紧绷的空气上。吴语习惯性地抬眼——靠窗那个位置，空了。
林薇的座位空荡荡的。桌面在斜射进来的晨光下干净得刺眼，没有熟悉的、微微低垂演算的侧影，也没有她习惯性将垂落发丝别回耳后的小动作。
从懵懂的小学，到青涩的初中，再到这窒息的高三，十多年的时光里，林薇竟然出奇的一直和吴语是同班同学，对吴语来说，林薇的存在就像教室里固定不变的坐标。
此刻的空缺，突兀得像一块被硬生生剜去的拼图，让吴语心头莫名地空了一下。
“咦？林薇呢？这不像她啊？”陈浩压着嗓子，语气里满是惊奇。林薇的守时是刻在骨子里的。
吴语没应声，只是捏紧了手中的笔。手腕上那块老旧的手表冰冷地贴着皮肤，死寂无声。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钉在物理卷子上，可那些公式和电路图仿佛蒙上了水汽，模糊不清。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在心底悄然滋生。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数学课临近尾声，教室后门才被轻轻推开。
林薇低着头，脚步很轻地走了进来。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上午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单薄而沉默的轮廓。她没有拿出课本，而是开始默默地、一件一件地收拾起课桌抽屉里的书本、笔记、错题集……动作缓慢而仔细，带着一种与教室里冲刺氛围格格不入的凝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吴语的目光穿过几排课桌，落在她低垂的脖颈和紧抿的嘴唇上。
十多年的相处，让他对林薇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都了然于心。此刻的她，不是在整理书桌，更像是在整理一段即将尘封的、共同走过的青葱岁月。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午饭后，吴语没像往常那样立刻回教室。胃里那点持续的低度灼烧感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压了下去。
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望着楼下被晒得发白的操场，脑子里却全是林薇收拾东西的画面和那种挥之不去的凝重感。
他转身，打算回教室继续和那套化学卷死磕。刚走到教室后门，脚步猛地顿住。
林薇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教室，肩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深蓝色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枫叶图案的礼品纸袋。她显然是在等他。
午后的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纤细的光边。
她转过身，看到吴语，清秀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总是很安静的眼睛里，却像盛满了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她往前走了一步，将那印着枫叶的纸袋递了过来。
“吴语。”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里午休的嘈杂。
“我被武大录取了。提前批，英语专业。”她顿了顿，目光在吴语明显憔悴了许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他的眼窝更深了，脸色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即使在这冲刺高压的环境里，也显得过于疲惫。作为从小学一年级就同班，一路看着他长大的老同学，林薇太清楚吴语原本的水平线在哪里了。
这几天他成绩的突飞猛进，简直像换了个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林薇比谁都懂。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代价，但这份“开窍”背后，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这份担忧，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不用参加高考了。”她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喜悦。
吴语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武大？提前录取？那个无数人挤破头想进的樱花城堡？巨大的意外像一记闷锤，砸得他有些发懵。
心底那点模糊的预感骤然清晰，却化作了纯粹的茫然——一个并肩赶路的同伴，突然提前抵达了终点。
“恭喜。”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有些僵硬。他下意识地想避开林薇那带着探究和忧虑的目光。
林薇微微摇了摇头，像是看穿了他笑容下的刻意回避：“我妈……给我报了个加拿大的旅游团。明天就走，开学前才会回来。”
明天就走？吴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刚才收拾东西，是告别。原来那空荡的座位，是预演。
十多年的同窗情谊，无数个一起在题海里挣扎的日夜，那些关于未来的模糊憧憬与压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行轻轻斩断。
“之前，我一直觉得……”林薇的声音更轻了，目光再次落在吴语疲惫的脸上，那份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可能大学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异常认真，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期许：“不过现在，我不这样觉得了。”
她的目光澄澈而坚定地迎上吴语有些躲闪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表面的平静，看到那个她熟悉却又感到陌生的内核：
“虽然……我不知道你最近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独有的那份洞悉和关切，“但我希望——”
她的目光仿佛落在他灵魂深处某个燃烧的、不肯服输的角落。
“——当我站在武大的樱花树下时，回头，能看到你。”
话音落下，走廊里似乎安静了一瞬。远处教室传来的喧闹声，窗外的蝉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林薇那句带着樱花香气和沉重期许的话语，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
吴语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攥了一下。一股温热的激流瞬间冲上鼻尖，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那太过灼热的目光。手腕上那块冰冷的手表，似乎也因为这瞬间的心绪波动而微微发烫。
他再抬起头时，眼神里的茫然被一种刻意的、属于高三冲刺的“坚毅”所取代。
他将林薇的担忧和那番深意十足的话，完完全全地、理所当然地理解为——一个老同学在高考前夕，对一个正在拼命冲刺的战友，最朴实也最有力的祝福和打气。
“嗯！”他重重地应了一声，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我懂，我会加油”的爽朗，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包袱。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带着枫叶图案的纸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点“收到祝福，心领了”的洒脱。“放心！高考而已，小意思！等着看我的录取通知书吧！”
他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个更“阳光”、更符合“收到鼓励后斗志昂扬”的表情，仿佛刚才林薇眼中那沉重的担忧从未存在过。
林薇看着他刻意“阳光”的笑容和那副“斗志满满”的样子，准备好的所有关切和更深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也努力挤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无奈和释然的微笑。
“好。那我走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深深地看了吴语一眼，仿佛要将此刻他“斗志昂扬”却又难掩疲惫的样子刻在心里。
然后，她转身，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蓝色书包，一步一步走向楼梯口。阳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最终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吴语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纸袋，看着空荡的楼梯口。胃里那持续的低度灼烧感似乎短暂地消失了，被一种“收到战友祝福”的、带着点虚假亢奋的情绪覆盖。他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点莫名的空荡甩开。
樱花树下？回头看我？
他咧了咧嘴，把这当成了一个美好的、象征性的祝愿。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高考！分数！冲过去！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教室，背影带着一种刻意挺直的“力量感”。黑板旁，那块猩红的倒计时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他的视野里：
【距离高考：4天】
枯燥的一天在刷题中就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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