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药水终于滴尽。
护士拔掉针头,手背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针孔和一片黏腻的胶布。
“6点30了,小伙子,可以走了。回去好好休息,头晕恶心没缓解或者加重了,赶紧再来。”护士麻利地收拾着输液架,语气带着医院特有的平淡。
6点30。早自习的铃声,此刻应该已经在教室里尖利地响过了。
吴语撑着床沿坐起身,眩晕感依旧像潮水一样一波波袭来,后脑勺的钝痛也顽固地存在着。但比起昨晚那几乎要将他灵魂抽干的恐怖饥饿和虚弱,此刻的感觉似乎…勉强可以忍受?或者说,是被一种更巨大的焦虑暂时压制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腿裤袋。那块冰冷坚硬的金属方块安静地蛰伏着,像一个沉睡的、却随时可能苏醒噬人的凶兽。
“走吧!还磨蹭啥?早自习铁定迟到了!”陈浩已经等得焦急,拎起吴语的书包甩在肩上,“老王(班主任王老师)那儿肯定没好果子吃,不过咱有正当理由啊!被雷劈了,这理由够硬核吧?”他试图用夸张的语气驱散沉闷,但眼神扫过吴语依旧苍白的脸时,还是闪过一丝担忧。
走出医院大门,清晨带着雨后清新却又微凉的风扑面而来。街道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梧桐树叶绿得发亮,水滴从叶尖滴落,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小小的涟漪。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下几缕苍白的光束。一切看起来宁静而充满生机,仿佛昨夜那撕裂天地的雷霆只是吴语的一场噩梦。
但裤袋里那块表的冰冷触感,以及醒来时那瞬间被抽空的恐怖体验,都在无比清晰地提醒他:那不是梦。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真不用通知你爸妈?”陈浩推着两辆自行车过来,吴语那辆昨晚被他一起弄到了医院,车把歪了,后轮辐条断了两根,显得格外狼狈。
“不用。”吴语摇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就轻微脑震荡和一点皮外伤,医生都说没事了。告诉他们…除了让他们白担心,赶过来,还能干嘛?再说…”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鼓起的裤袋,“…有些事,没法说。”
陈浩理解地点点头,只当是吴语不想让父母操心高考前还出意外:“行吧。那赶紧的,争取第二节课前溜进去!”
两人骑上车。吴语蹬得很慢,歪斜的车把和断裂辐条带来的颠簸让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不舒服。每一次颠簸,裤袋里的手表似乎都会更紧地贴着他的大腿皮肤,带来一丝异样的、令人心悸的冰凉。
清晨的街道车流渐多。骑到学校附近时,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身影匆匆汇入校门。早读课特有的、混杂着不同科目的朗读声隐隐传来,带着一种秩序井然却又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高三(七)班的教室在后排教学楼三楼。当吴语和陈浩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梯,走到教室后门时,早自习的下课铃声刚好刺耳地响起。
教室门紧闭着,但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能看到里面黑压压的人头。讲台上,班主任王老师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正在整理教案。他显然也听到了铃声,目光锐利地扫向门口,正好与吴语和陈浩惊慌躲闪的视线撞个正着!
王老师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镜片后的眼神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了门外的两人。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用下巴朝门口的方向用力点了点,示意他们进来。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后门。好奇、同情、幸灾乐祸…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吴语的心猛地一沉,头皮发麻。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了门。陈浩跟在他身后,也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
“报告。”吴语的声音干涩微弱。
王老师放下教案,双手撑在讲台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两人湿漉漉的头发、吴语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他校服裤子上明显蹭破的污迹上扫过。他的眼神在吴语脸上停留了几秒,眉头皱得更紧。
“吴语,陈浩。”王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骨,“早自习,干什么去了?”
“老师,我们…”陈浩抢着开口,试图解释。
“我没问你!”王老师猛地提高音量,打断了陈浩,目光如刀般钉在吴语脸上,“吴语!你说!昨晚刚被我抓到晚自习玩电子设备,写检讨了吗?今天就敢旷早自习?高考还剩几天?啊?!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无法无天了?!”
“王老师,不是的!”陈浩急了,顾不上规矩大声道,“吴语昨晚出事了!他被雷劈了!在医院待了一晚上!刚打完点滴出来!”
“什么?雷劈?”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王老师也明显愣了一下,严厉的目光中透出一丝难以置信和惊疑。他再次仔细审视吴语:那毫无血色的脸,萎靡的精神状态,额角贴着的小块纱布,还有裤子上明显的污损和擦痕…确实不像装出来的。
“怎么回事?说清楚!”王老师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带着审视。
陈浩连忙把昨晚吴语被雷击波及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省略了网吧部分,只说两人分开后吴语抄近路回家被雷劈倒,他因为返回送钥匙才发现并叫了救护车。
“……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有点皮外伤,观察两天就行,我们就直接来学校了。”陈浩最后补充道。
王老师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吴语,吴语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虚弱地点了点头。
“胡闹!”王老师最终重重一拍讲台,“身体都这样了还来学校逞什么强?不知道请假吗?万一在学校出点事怎么办?谁负责?!”他嘴上严厉,但语气里那点后怕和关心却隐约可辨。“吴语,你…真没事?”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老师…我…还好,能坚持。”吴语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他需要留在学校,他需要…测试那个东西。
王老师看着他的样子,眉头紧锁,最终叹了口气:“回座位去!不舒服立刻报告!陈浩,你也回去!”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无奈,“吴语,检讨…等你好了再说。”
两人如蒙大赦,顶着全班同学复杂的目光,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吴语能感觉到一道带着关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是林薇。她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正回头看着他,清秀的脸上满是担忧。
吴语心头微微一颤,但此刻他无暇回应,只是艰难地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便匆匆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开始讲解一份昨天发下来的模拟卷。
吴语强忍着后脑的闷痛和持续的眩晕感,摊开试卷。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在眼前晃动,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他昨晚几乎没睡,又经历了雷击和诡异的能量抽取,精神和体力都降到了谷底。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根本听不进去…高考就在眼前,每一分钟都无比珍贵。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的左手,几乎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悄悄滑进了左腿裤袋深处。
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脊椎。他想起了医院里那瞬间被抽空的恐怖,想起了那噬人的饥饿。
但眼前堆积如山的试卷和模糊不清的讲解,以及那迫在眉睫的高考倒计时,像一把更锋利的刀抵在他的咽喉。
一次…就试一次…看看它能做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吴语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按下了表侧那个接触不良的电源键。
嗡…
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震动感,再次透过布料,传递到他的大腿皮肤上!紧接着,是同样微弱却灼热的一闪!
这一次,吴语的精神高度集中。他没有像医院里那样立刻松开,而是死死地攥紧了手表,同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桌上那份英语模拟卷!
就在那微弱震动和光热出现的瞬间,异变陡生!
手腕上的手表猛地传来一阵远超之前的剧烈震动!伴随着一股强大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吸走的沛然吸力!
“唔!”吴语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骇人的死灰!他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边缘金星乱冒,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蜂鸣!
那股熟悉的、足以摧毁理智的恐怖饥饿感如同海啸般再次汹涌而至,胃部剧烈地痉挛抽搐,仿佛要将胃壁都撕裂开!冷汗如同打开了闸门,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这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要蜷缩起来,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叫出声。
然而,就在这身体被疯狂抽取、痛苦到极致的刹那——
他手中紧握的那份英语试卷,上面的每一个字母、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句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激活、拆解、重组!
试卷上那篇他之前读得磕磕绊绊、云里雾里的科技类阅读理解文章,此刻如同潮水般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被分析、被理解、被提炼过的核心信息流!
文章的主旨(讨论人工智能伦理的潜在风险)瞬间清晰!
生僻的专业词汇(AlgorithmicBias,AutonomousWeapons)在涌入的同时,其精确的释义和语境应用如同烙印般刻下!
复杂的长难句结构被拆解得明明白白,主谓宾定状补各司其职!
几个关键设问的指向和陷阱,被冷静地剖析出来!
甚至文章作者隐含的态度倾向也清晰地浮现!
这一切信息的灌输、理解、整合,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类思维的极限!仿佛不是在学习,而是在进行一场信息的暴力填充!
当那股恐怖的抽取感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时,手表瞬间恢复了冰冷死寂。
吴语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虚脱地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依旧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那噬人的饥饿,让他几乎想立刻冲出去找吃的。
但是!
那份阅读理解的内容,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每一个细节,每一层逻辑,都清清楚楚!刚才老师讲解的几个难点,他此刻甚至能瞬间理解并找出更优的解释路径!
这…这就是它的力量?!
巨大的震撼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痛苦!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冰冷刺骨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吴语的心脏!
狂喜于这逆天的学习效率!恐惧于这力量背后那恐怖的代价——它真的在吞噬他的东西,或者说是他的生命能量!
“吴语?吴语同学!”英语老师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
吴语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他身上。他刚才痛苦的闷哼和瞬间的虚脱显然引起了注意。林薇更是焦急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没…没事,老师…”吴语强撑着坐直身体,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有点头晕,可能是…早上没吃东西,低血糖…”
英语老师狐疑地看着他惨白的脸和满头的冷汗,显然不太相信只是低血糖,但看他坚持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那…你趴着休息会儿吧。陈浩,下课帮他去食堂买个面包。”
“哎!好嘞!”陈浩连忙答应,担忧地看了一眼吴语。
吴语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心脏还在狂跳。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死死地按着那个装着“魔鬼”的裤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掌心隔着布料,清晰地感受到那金属表壳上残留的一丝…异常的温热。
刚才那瞬间的疯狂运转,似乎让这东西…短暂地“活”了过来?而且…它变热了?
一个更让他头皮发麻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刚才那高效到恐怖的信息处理…它需要的“能量”,似乎…比医院里单纯的“启动”要多得多?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毫无血色的手,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力量,是馈赠,还是…一张通向深渊的单程车票?高考前这最后的六天,他能…支付得使用这个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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