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毒酒穿肠,恨意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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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肺腑,每一声都带着腥甜的铁锈味。破败的冷宫,宛如一座被遗忘的坟茔,四壁斑驳,蛛网悬垂。空气中,陈年霉腐的气味与熬干的药渣所散发出的焦苦,拧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毒气,无孔不入地钻入慕容雪的鼻腔,侵蚀着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她像一截枯木,蜷缩在覆满尘埃的冰冷地砖上。喉咙里仿佛被灌入了滚烫的铁水,每一次挣扎的呼吸,都像被无数细小的刀片反复凌迟,带来灼烧般的剧痛。视野早已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窗棂外灰蒙蒙的天,那片曾被她视为全世界的天空,如今却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得她喘不过气。

蓦地,一阵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眼前。那是一双绣着展翅金凤的云锦缎鞋,鞋尖缀着的东珠圆润饱满,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转着温润华光。这双鞋,与周遭的一切污秽与破败,形成了最尖锐、最讽刺的对比。

鞋子的主人缓缓蹲下身,华美繁复的凤袍裙摆如一朵盛开的血色牡丹,铺陈在地。那明艳的色泽,刺痛了慕容雪濒死的双眼。

“姐姐,这‘七步倒’的滋味,如何?”

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来人正是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白月柔——她曾视若亲妹,掏心掏肺对待的义妹。

这声音,曾是她耳边最动听的旋律,如今听来,却比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还要淬毒千百倍。

慕容雪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抬起头。她那双曾经顾盼生辉、流光溢彩的凤眸,此刻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像两张破碎的蛛网,死死地、怨毒地盯着那张脸。那张她曾无比怜惜、处处维护的脸,此刻挂着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得意笑容。

“为……什……么……”沙哑破碎的字眼,几乎是从她撕裂的喉咙深处,和着血沫一同挤出来的。

“为什么?”白月柔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轻笑。她伸出保养得宜、指甲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毫不留情地捏住了慕容雪的下巴。那力道之大,让慕容雪听到了自己下颌骨不堪重负的哀鸣。

“我的好姐姐,我亲爱的姐姐,你不会真的以为,陛下爱你吧?”她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慕容雪冰冷的脸颊,每一个字都带着残忍的笑意,“他从始至终爱的,是你镇国公府世代相传的赫赫兵权,是你慕容家满门忠烈在军中那不可撼动的声望!如今,北境已定,南疆已平,天下归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么简单的道理,姐姐怎么就不懂呢?”

“你,还有你家那些愚不可及、碍手碍脚的蠢货,自然……就该去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剧毒的重锤,狠狠砸在慕容雪千疮百孔的心上。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那个会在清晨温柔地为她描眉,会在深夜拥她入怀,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萧景琰。原来,那些让她沉溺其中、信以为真的海誓山盟,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长达十年的捧杀!

白月柔极其享受地欣赏着她脸上血色尽褪、濒临崩溃的绝望,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哦,对了,姐姐,还有我们的皇儿……你当真以为,他是不幸染了风寒,高热不退才夭折的吗?”

这个话题,像一把利刃,瞬间刺穿了慕容雪最后的防线。

白月柔缓缓凑到慕容雪的耳畔,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宛如魔鬼低语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吐露出那个最恶毒、最残忍的秘密:“那碗甜丝丝的杏仁露,是我……亲手端给他,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姐姐,你都不知道他当时笑得多开心呢。至于陛下……他当然知道。他不仅知道,还亲自帮我处理了那个多嘴多舌、险些坏了我们大事的太医呢。”

轰——!

仿佛一道天雷在脑海中轰然炸开,慕容雪的世界彻底崩塌,化为齑粉。四肢百骸涌上来的不再是毒药发作的剧痛,而是一种恨到极致、深入骨髓的冰冷。那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她的孩儿,她怀胎十月、拼了性命才生下的孩儿!那个才三岁,刚刚学会走路,会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抱着她的腿,用软糯的声音喊她“母后”的孩儿!

“还有你的父兄,”白月柔直起身,仿佛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什么通敌叛国,谋逆作乱?呵,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们不过是无意中发现了我和陛下之间的一些‘小秘密’,碍着我们的眼罢了。姐姐,你说这大好江山,是不是很好玩?你们慕容家赔上三代人的性命,抛头颅、洒热血,拼了命地守护,到头来,却成了我和陛下最稳固、最坚实的垫脚石。”

“你……你们……不得……好死!”慕容雪再也压抑不住,用尽生命最后的能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嘶吼,那声音里蕴含的滔天恨意,几乎让这破败的冷宫都为之震颤。

“聒噪。”白月柔优雅地松开手,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刚才碰过慕容雪下巴的手指,仿佛沾染了什么天大的污秽。“放心,我会活得很好,非常好。我会戴着你这顶凤冠,坐稳这凤位,与陛下携手,看着我们萧家的江山万年长。而你,还有你那愚忠的父兄,不过是史书上被草草带过的一笔,是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

她施施然站起身,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已经开始剧烈抽搐、生命迹象飞速流逝的女人。她朱唇轻启,吐出了最后的判词:

“姐姐,安心上路吧。这场戏,你当了整整十年的主角,也该到谢幕的时候了。从今往后,我白月柔,才是这后宫、乃至这天下,唯一的女主角。”

剧痛与恨意如最汹涌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慕容雪的最后一丝意识。眼前,白月柔那张美艳而得意的笑脸,与她孩儿天真烂漫的笑靥交叠、破碎,最终,定格成她此生永不磨灭的、最深刻的烙印。

恨!好恨!

若有来生,若真有来生!她慕容雪对天发誓,定要将这对狗男女挫骨扬灰,扒皮抽筋!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永世不得超生!

……

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在极致的冰冷与仇恨中不断下坠、下坠……却又在下一瞬间,被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猛地拽回现实。

预想中的刀山火海、油锅地狱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雅温暖的檀木熏香,混杂着窗外梨花的清甜,萦绕在鼻尖。身下,是锦缎被褥柔软而细腻的触感。

慕容雪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顶上挂着月白色的流苏帐幔。雕花木窗的窗格上,糊着上好的明纸,透进明媚而温暖的日光,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的,是她出嫁前闺房中独有的馨香。

这里是……镇国公府,她的闺房!

她僵硬地、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怎样完美的手啊——十指纤纤,白皙如玉,肌肤细腻得吹弹可破,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这绝对不是那双在冷宫中被磋磨得满是伤痕冻疮、形同枯爪的手!

一个荒唐而大胆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划过脑海。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挣扎着坐起身,不顾一切地扑到不远处的梳妆台前。

光可鉴人的菱花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一张少女的脸。那张脸,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琼鼻樱唇,肌肤胜雪,还带着一丝未脱的、属于少女的稚气与娇憨。正是她当年尚未入宫,还是镇国公府嫡长女时的模样!

这不是梦!她没有死!她真的回来了!

她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她命运的转折点,回到了她噩梦开始之前!

慕容雪的指尖,带着神经质的颤抖,轻轻抚上自己温热光滑的脸颊,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怦、怦、怦”有力地跳动。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滑落,砸在冰凉的镜面上,碎成万千光点。这一次,不是绝望的血泪,而是劫后余生、混杂着滔天恨意的狂喜!

太好了……太好了!

父亲还在,两位兄长还在,他们还没有被诬陷入狱,没有被斩于午门!她那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孩儿,也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遭受那样的苦难!她的一切,她慕容家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白月柔!萧景琰!

她在心底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咀嚼着这两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名字。前世的债,今生的仇!这一世,我定要让你们,百倍、千倍地奉还!我要让你们也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万劫不复!

就在她眼中的狂喜逐渐冷却,凝结成一片森寒的杀意之时,房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面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淡绿色丫鬟服饰的清秀少女,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一抬头,见到已然坐在梳妆台前的慕容雪,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柔柔的、毫无攻击性的笑容。她快走几步,将水盆稳稳放下,随即屈膝行礼,声音是那样的温顺乖巧,带着一丝天生的怯意:

“小姐,您醒啦?奴婢还以为您要多睡一会儿呢。快梳洗一下吧,宫里派来接秀女的马车,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到了。今天可是您参加入宫选秀的大日子呢。”

慕容雪的身子微微一僵,然后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去。

那张脸,那张让她在临死前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化成灰都认得的脸,此刻正怯生生地、带着几分讨好地看着她。那双乌黑的眼眸里,盛满了纯真、依赖与毫不作伪的关切。

是十六岁的白月柔。那个被她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带回府中,当成亲妹妹一般疼爱的白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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