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
碎玉轩的夜,比皇宫里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来得更浓,更沉。
风拂过院中那棵半枯的槐树,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被遗忘的宫院,奏一曲凄凉的挽歌。
但今夜,这挽歌却被一种奇异的、压抑的忙碌给打破了。
小德子连滚带爬地冲出院门,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的黑暗中,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
而院子里,以崔姑姑为首的十几个太监宫女,在见识了新主子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不敢再有半分怠慢,提着灯笼,拿着抹布和水桶,将整个碎玉轩里里外外,打扫得灯火通明。
他们不敢发出一点大的声响,只有脚步的窸窣声,和抹布擦拭门窗的摩擦声。每个人都低着头,拼命地干活,那股子卖力劲儿,仿佛要将这十几年来积攒的灰尘与霉运,一夜之间,尽数扫除。
寝殿内,烛火通明。
新换上的云锦被褥散发着清新的皂角香,桌上摆着新沏的雨前龙井,几碟精致的糕点也还冒着热气。
紫鸢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心中百感交集。
她的小姐,还是那张绝美无双的脸,眉眼间甚至还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稚气。可不知从何时起,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藏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冷的海。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端着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仿佛她不是一个刚刚入宫、被发配到这偏远宫院的常在,而是君临天下,早已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女主人。
“小姐……”紫鸢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您……不歇息吗?”
慕容雪抬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平静无波,却让紫鸢的心莫名一颤。
“不急,”慕容雪放下茶杯,声音淡淡的,“我在等一个消息。”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紫鸢,那冷冽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一丝:“紫鸢,你怕我吗?”
紫鸢一愣,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切地道:“奴婢不怕!奴婢只是……只是心疼小姐!小姐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今……如今还要住在这等地方,是奴婢没用,不能替小姐分忧!”
看着这个前世为了护住自己,被活活打死在冷宫门前的忠仆,慕容雪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她走下软榻,亲手将紫鸢扶了起来。
“傻丫头,起来。”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暖意,“以前是我太傻,总以为与人为善,便能换来真心。可在这吃人的地方,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抚上紫鸢的脸,一字一句地道:“你记住,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谁敢伸出爪子,我就把它剁了。谁敢挡我们的路,我就让他……万劫不复。”
这番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紫鸢听得心惊肉跳。
她不明白小姐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但她能感觉到那话语中滔天的恨意与决绝。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地点头,红着眼圈道:“是!奴婢都听小姐的!刀山火海,奴婢都陪着小姐!”
慕容雪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榻上。
她不再说话,而是从妆奁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紫檀木棋盘,和两罐玉石棋子。
她没有邀紫鸢对弈,而是独自一人,执黑白双子,开始在棋盘上落子。
灯火下,她的侧脸轮廓分明,神情专注而冷漠。每一颗棋子的落下,都清脆而决绝。
那棋盘,仿佛不是棋盘,而是整个皇宫的缩影。
而她,就是那个布局天下的、唯一的棋手。
时间,在棋子落下的清脆声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终于从院外传来。
是小德子回来了。
他几乎是扑进殿门的,一夜未归,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衫被晨露打湿,脸上满是疲惫和惊恐,但那双贼眉鼠眼的眸子里,却又透着一股邀功般的兴奋。
他一进门,便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嘶哑地道:“小主!小主!奴才……奴才查到了!”
慕容雪落下最后一颗白子,抬头看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说。”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小德子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内心的恐惧,竹筒倒豆子般地说道:“回小主的话,那个……那个叫白月柔的宫女,奴才托了敬事房的老乡,查遍了新入宫宫女的名册,终于找到了!”
“她……她确实是凭着镇国公府的关系,走了内务府的路子,以宫女的身份进了宫。如今,被分派到了……景阳宫,伺候林贵人!”
景阳宫,林贵人。
听到这几个字,慕容雪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嗜血的笑意。
【叮!检测到关键人物【林贵人】,人物档案生成中……】
【林婉儿,正五品贵人。吏部尚书林如海之女。】
【性格特征:骄纵跋扈,善妒易怒,心胸狭隘,尤恨容貌胜过自己的女子。】
【宫斗手段:惯用掌掴、罚跪、克扣份例等低级手段折辱下人及低位妃嫔。】
【当前状态:因小主您在殿选上大放异彩,圣心独钟,已对您产生高度嫉妒与敌意。】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完美印证了她前世的记忆。
林婉儿,这个蠢钝如猪,却又狠毒如蝎的女人。
前世,她便是白月柔向上爬的第一块踏脚石。
白月柔故意在林婉儿面前表现得笨手笨脚,引她厌恶,再设计一场“苦肉计”,让路过的三皇子“英雄救美”,从而脱离了景阳宫这个火坑,搭上了三皇子这条线,最终才有了机会接近萧景琰。
好一招“欲擒故纵”,“投石问路”。
只可惜啊……
慕容雪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一颗冰凉的白玉棋子。
这一世,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下棋的人吗?
你不过是……我棋盘上,一颗注定要被吃掉的弃子。
小德子见慕容雪久久不语,只是低头看着棋盘,脸上那抹笑容更是让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得壮着胆子,又补充了一句:
“小主,那林贵人……在宫里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但凡分到她宫里的宫女,若是样貌生得好些的,不出三个月,不是被折磨得脱了相,就是被打发去了浣衣局……那白月柔生得那般模样,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说这话,是想讨好慕容雪。
在他看来,慕容雪如此大费周章地查这个丫鬟,定是与她有仇。如今仇人落入了火坑,她这个做主子的,应该高兴才是。
然而,慕容雪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涌上了一层浓浓的、令人心碎的“悲伤”。
“什么?”她声音微颤,仿佛听到了什么噩耗,“月柔她……她怎么会去了林贵人那里?不行!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虽然之前犯了些错,可……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啊!”
这番情真意切的表演,别说是小德子,就连一旁的紫鸢都看呆了。
小德子更是满头雾水,心里疯狂吐槽:【我的姑奶奶,您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您不是恨她吗?怎么听着倒像是要去救她?】
慕容雪用【读心术】听着他的腹诽,心中冷笑,脸上却愈发“焦急”。
她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我得把她要回来!”她喃喃自语,随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看向小德子。
“德公公!”
“奴……奴才在!”
“你马上去给我打听清楚,林贵人平日里,最喜欢在什么时辰,去什么地方?”
小德子彻底懵了。
他完全跟不上这位新主子的思路,但他不敢问,更不敢违抗。
他只能磕头领命:“是!奴才……奴才这就去!”
看着小德子再次屁滚尿流地跑出去,慕容雪脸上的焦急与悲伤瞬间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片古井无波的冰冷。
她坐回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尚带稚气的脸。
“紫鸢。”
“奴婢在。”
“给我梳妆。”
慕容雪拿起一支通体温润的暖玉佛手簪,插进发间,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拣我那件最素净的衣裳来。”
“妆容……要化得憔悴一些,看起来,就像是为姐妹担忧,一夜未眠的样子。”
天,已经大亮了。
一出好戏,即将开场。
而她,既是这出戏的编剧,也是导演。
至于主角……
慕容雪看着镜中自己眼角那抹恰到好处的青影,红唇轻勾。
白月柔,准备好,迎接你的“救世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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