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地底。
一间与世隔绝的密室之内,没有窗户,四壁由厚重的青石砌成,严丝合缝,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汤药苦味,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草药余香。
萧辰在一张宽大的玄冰床上醒来。
身体像是被碾碎后又重组了一遍,每一寸筋骨都透着酸软和疲惫,但那股撕心裂肺、足以将人意志摧毁的痛苦,却真的消失了。丹田之内,那两股狂暴的冰火之力并未消散,却像是被关入了无形的囚笼,虽仍在冲撞,却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约束着,无法再肆虐于经脉之中。
他知道,这是那九根金针的功劳。
“王爷,您醒了。”
魏林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一直守在这里,寸步未离。他看上去疲惫至极,身上还带着血污,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迅速将一碗早已备好的、温热的药递了过来。萧辰面无表情地接过,一饮而尽。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让他因虚弱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属下无能,让王爷身陷险境。”魏林单膝跪地,头深深地垂下。
“与你无关。是本王大意了。”萧辰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已恢复了往日的沉冷,“追兵和痕迹都处理干净了?”
“回王爷,都已处理妥当。我们从密道回府,未惊动任何人。”魏林顿了顿,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继续汇报,“那位……苏大小姐,属下给了她一袋金叶子作为谢礼,并警告她忘记昨夜发生的一切。她什么都没问,收下后便自行离开了。”
萧辰沉默了。
他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然而,黑暗并未带来宁静,反而让昨夜那些混乱而深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变得无比清晰。
他记得。
记得那蚀骨销魂的痛苦,记得自己在无尽的冰与火中,神智是如何一点点被剥离,沉入绝望的深渊。
他更记得,在那片混沌之中,陡然出现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同情,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一种面对顽疾时,猎人面对猎物般的审视与征服欲。
那句清冷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耳边——“别动。想活,就信我。”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奇迹般地安抚了他体内狂暴的力量,也给了他濒临崩溃的神智一个得以停靠的锚点。
他还记得她身上的气味。那不是京城贵女们常用的那种甜腻花香或名贵熏香,而是一种干净、清冽、又极其复杂的混合草药香。像是常年与药材为伴,那股气息已经从她的指尖、她的发梢,深深地渗入了她的骨血之中。这股独特的味道,如今在他的记忆里,已与“生存”和“安宁”这两个词,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最让他心神俱震的,是她施展的那套“九转回阳针法”。作为执掌天下权柄之人,他见过的奇人异士不计其数,王府供养的御医更是大胤朝的顶尖人物。可从未有人,能用如此霸道而精准的手法,暂时“锁”住他体内的怪物。
一个养在丞相府深闺之中的嫡女……
苏清婉。
萧辰缓缓睁开眼,眸色深沉如海。
“将昨夜的经过,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
魏林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苏清婉如何出现,如何冷静地判断局势,如何将他们带入山洞,又是如何施针……每一个细节,都客观而详尽地进行了复述。
魏林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直,但在描述苏清婉施针时的情景,他的声音里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王爷,她的手……自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那九针落下,快、准、狠,仿佛演练了千百遍。属下……属下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和那样的手法。”
萧辰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在被面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一个个疑问,在他那缜密如蛛网的思绪中浮现。
深夜,荒山,追兵环伺的绝境。她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里?采摘只在夜间开放的“月见草”?这个理由太过完美,也太过巧合。
她的医术,从何而来?失传百年的《青囊医典》,连柳承志都为之折服的诊断力,还有这神乎其技的针法……这绝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能通过“看几本闲书”就学会的。
她的时机。为何偏偏在他毒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她是偶然闯入的变数,还是……某方势力,精心布置好的一枚棋子?
最关键的是,她的身份。她是苏宏的女儿。苏宏,当朝丞相,表面上中立,实则野心勃勃,是他政治棋盘上,一枚最需要警惕和防范的棋子。
一个拥有如此神鬼莫测医术的女人,同时又是他最大政敌的女儿……这绝不是一个能用“巧合”来解释的巧合。
他需要答案。
他需要确定,这个女人,是敌是友。是能为他所用的一把绝世良刃,还是……一把早已对准了他后心,只待时机,便会毫不留情刺下的毒匕。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压力,而变得凝滞起来。
“魏林。”萧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属下在。”魏林立刻垂首。
“动用‘天枢’。”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魏林的身体猛然一震,眼中闪过极度的惊骇。
天枢!
那不是王府寻常的情报网络,而是摄政王手中最隐秘、最核心、最强大的力量!天枢的密探,如暗夜中的幽灵,无孔不入,每一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精英。他们只听命于萧辰一人,处理的,也都是足以动摇国本的绝密要务。
为了调查一个人,一个女子,竟然要动用“天枢”?这在历史上,从未有过。
魏林瞬间明白了,这位苏大小姐在王爷心中的分量,已经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致危险的高度。
“属下遵命!”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沉声应下。
“我要知道苏清婉的一切。”萧辰的眼神冷得像他身下的玄冰床,“从她出生那日开始,她见过什么人,拜过什么师,读过什么书,发生过什么事……所有细节,都不能放过。”
他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冰寒:
“特别是,她去年落水前后那段时间的所有异常。我要知道,她的医术,究竟从何而来!我要确定,她究竟是来自过去的幽魂,还是伸向未来的利刃!”
“是!”魏林的心神也随之凛然,他知道王爷这次是真正动了杀伐决断之心。
魏林领命退下,密室中再次只剩下萧辰一人。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被她抓住时的滚烫触感,以及她后来覆上来的、那带着一丝清凉的、专业而冷静的碰触。
鼻尖,也仿佛还萦绕着那股独特的、清苦的草药香气。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摄政王府为中心,以“天枢”为丝线,正悄无声息地,朝着清秋院的方向,撒了过去。
而此刻的苏清婉,对此一无所知。
她刚刚将新得的“月见草”小心地处理好,放在窗边晾晒。她正在心中盘算着“清婉堂”的下一步计划,物色掌柜,考察铺面,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她不知道,自己救下的那个人,已经从一个偶然相遇的“病人”,变成了一个动用全部力量,来窥探她所有秘密的、最顶级的“猎手”。
与此同时,在丞相府的另一座院落里,得知苏清婉又一次“安然无恙”地从外面回来,甚至在贵女圈中的名声愈发响亮,苏玉柔嫉妒得双眼通红,将一方上好的丝帕,生生撕成了碎片。
一场愚蠢而可笑的阴谋,正在她的脑中,慢慢酝酿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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