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秋院,苏清婉遣退了旁人,只留下秋月。她将那枚通体乌黑的令牌置于掌心,冰凉的触感沿着掌纹蔓延,仿佛能一直凉到心底。
锁链,亦是护身符。
萧辰此举,意味深长。他既是将她绑上摄政王府这条风雨飘摇的大船,也是给了她一张在京城这潭深水中行走的底牌。
但苏清婉比任何人都清楚,仰人鼻息换来的庇护,随时都可能被收回。萧辰今日能给她令牌,明日就能因她失去价值而让她万劫不复。真正的安全感,永远不可能来自于他人的施舍。
必须加快脚步。
唯有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拥有足够多的筹码,她才能在这场博弈中,从一枚棋子,变成能与执棋者对话的人。
“清婉堂”,便是这第一步。
“秋月,”她将令牌小心收好,眼中的沉思化为决断,“去取两套最寻常的衣物来,我们出府。”
“小姐,我们去哪?”秋月一边应着,一边好奇地问。
苏清婉的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去为我们的‘清婉堂’,找一个家。”
半个时辰后,京城最繁华的东市大街上,多了一对主仆。苏清婉换上了一身浅青色的布裙,作寻常富家小姐打扮,秋月也换了丫鬟的便服,两人穿行在熙攘的人流中。
东市寸土寸金,是京城商业的心脏。苏清婉带着秋月看了好几处铺面,却都不甚满意。直到她们走到一处三岔路口,一个位置绝佳的铺面映入眼帘。
这铺面是两层楼的结构,门脸开阔,正对着三条街交汇的人流,无论从哪个方向来,都能第一眼看到。按理说,这样的黄金位置,早已该被人抢破了头,可它却大门紧锁,门上贴着一张“出兑”的告示,纸张已经微微泛黄。
“就这儿了。”苏清婉心中一动。
牙行的中人很快便被请了来,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他搓着手,将这铺面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最后才压低了声音,面带难色地道:“只是……小姐,这铺子……有点不干净。”
“不干净?”
“唉,就是闹鬼。”中人叹了口气,“前几任租客,都说晚上能听见楼上有哭声,还总丢东西,没一个能做满三个月的。所以这租金,才比市价低了三成。”
苏清婉闻言,心中反而安定下来。鬼神之说,她向来不信。所谓“闹鬼”,多半是人祸。这反而给了她一个低价盘下的绝佳机会。
就在她准备让中人开门细看时,一阵嚣张的喧哗声由远及近。
“哟,这不是张牙人吗?又在骗哪个外地来的冤大头呢?”
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摇摇晃晃地围了上来。为首的是个三角眼,一脸横肉,目光在苏清婉和秋月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黏腻。
“这铺子是我们兄弟的地盘,想在这儿开店,问过我们了吗?”三角眼斜睨着苏清婉,伸出三根手指,“每个月,这个数。不然,就别想安生开张。”
牙行中人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秋月柳眉倒竖,怒上心头,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向袖中——那里,藏着小姐给她的王府令牌。只要亮出来,保管让这些泼皮屁滚尿流!
苏清婉却给了她一个制止的眼神。
摄政王府的令牌是最后的底牌,用在这种地方,大材小用,且容易暴露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清亮却带着些许沙哑的女声,从旁边响了起来。
“按照大周律例,于市集之内强索财物,谓之‘讹诈’,杖三十,枷号一月。若敢动手伤人,则罪加一等。几位大哥看着面生,想必是刚来京城,还不懂这里的规矩?”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墙角边,一个衣衫褴褛、身形瘦弱的少女正跪在地上。她面前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上面躺着一个用白布盖着的人形,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书四个字:“卖身葬父”。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脸上沾着灰尘,头发枯黄,唯独一双眼睛,在乱发的遮掩下,亮得惊人。那目光清澈、冷静,没有丝毫畏惧,正条理分明地看着那群地痞。
三角眼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个臭要饭的,懂个屁!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少女却依旧不卑不亢,缓缓道:“我虽不懂别的,却也知道,这东市的铺契都需在京兆府备案。这间铺子若真是你们的地盘,契书上必有你们的名字。张牙人是东市的老人了,他不敢,也没必要拿着别人的铺子来招摇撞骗。你们这般做,是欺负这位小姐是外地人,不懂行情罢了。”
几句话,逻辑清晰,直指核心,将地痞们的骗局撕得粉碎。
三角眼的面子彻底挂不住了,凶相毕露:“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他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朝少女脸上扇去。
“住手!”
苏清婉冷喝一声。
秋月早已会意,身形一闪,便挡在了少女身前,轻巧地抓住了三角眼的手腕。秋月看着娇小,手上力道却极大,那地痞疼得龇牙咧嘴,竟是半分也挣脱不得。
苏清婉缓步上前,她没有看那群地痞,目光反而落在了那跪着的少女身上。
欣赏,毫不掩饰的欣赏。
身处泥淖,不堕其志。临危不惧,智计过人。这等人才,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少女面前:“这银子,够你厚葬父亲了。”
少女一怔,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和警惕。
苏清婉又取出一张身契,放在银子旁边:“我买下你。从今往后,你跟我。你,可愿意?”
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平等的询问。
少女看着苏清婉,从对方眼中,她看到的是真诚与器重。她不再犹豫,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若兰……若兰愿追随小姐,此生此世,绝无二心!”
“好。”苏清婉满意地点头,随即扶起她,这才将冰冷的目光转向那群已经看傻了的地痞。
“这间铺子,我买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你们可以继续来闹。但下次,来的就不是我的丫鬟……”
她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而是摄政王府的侍卫了。”
“摄政王府”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三角眼耳边炸开。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其他地痞也是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分嚣张,连滚带爬地作鸟兽散。
牙行中人更是目瞪口呆,再看向苏清婉时,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危机,就此化解。
当晚,在为若兰寻的一处临时住处里,已经沐浴更衣、换上干净衣裳的少女,正式向苏清婉行了主仆大礼。
苏清婉将盘下铺面和初步装修的账目随手递给她,本意是想看看她的识字和算术能力。
若兰接过账本,只飞快地翻阅了一遍,便将其合上,垂首道:“小姐,账目共计支出三百二十七两四钱。其中,盘下铺面二百八十两,预付给张牙人佣金十两,采买石灰、木料等三十一两,另有雇佣短工六两四钱。只是,那木料的市价比寻常高了一成,想是牙人从中抽了油水。”
她不仅将所有数目记得分毫不差,连其中的猫腻都一眼看了出来。
苏清婉惊喜地看着她,这何止是识字算术,这简直是过目不忘的商业奇才!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捡到宝了。这块蒙尘的璞玉,将是她“清婉堂”未来最锋利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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