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
这三个字,像一块冰,沉在苏清婉的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仁和堂的密账被她锁进了书房最隐秘的暗格里,但那背后牵扯出的势力,却如同一张不见边际的阴影之网,悄然笼罩在京华上空。晋王的出局,不过是斩断了这张网上最显眼的一根丝线,而那真正操纵着一切的毒蜘蛛,还安然地蛰伏在深宫的华美巢穴之中,冷眼旁观。
苏清婉知道,与这位李太后的交锋,迟早会来,且必将是你死我活。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筹码。
然而,天灾,从不给人从容准备的时间。
初夏时节,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如野火般在京城南郊的几个村镇迅速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人发热、上吐下泻,被当做寻常的吃坏了肚子。但很快,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病情也愈发凶险,高热不退,泻痢不止,不出三五日,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便会被折磨得脱水而死。
恐慌,比瘟疫本身传播得更快。
官府的第一反应不是救治,而是封锁。一队队官兵将通往疫区的道路全部封死,许出不许进,仿佛要将那几个村镇连同里面数千条人命,一同从京城的版图上抹去。
城内,药材价格一日三涨,尤其是清热解毒的药材,更是千金难求。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百姓谈“疫”色变。
清婉堂内,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姐,万万不可!”一名柳神医的弟子,平日里最是沉稳的李医师,此刻却面色涨红,情绪激动地劝阻,“那可是时疫!沾上就要命的!我们是大夫,不是神仙,去了也是白白送死啊!”
他的话,代表了在场大部分医师的心声。他们敬佩苏清婉的医术和魄力,但面对这种死亡率极高的瘟疫,退缩是人的本能。
“李师兄说得对,大小姐,您金枝玉叶,怎能亲身犯险?”
“我们清婉堂如今生意正好,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议论声此起彼伏,苏清婉没有打断他们。她只是默默地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重的、书页已然泛黄的古籍——《青囊医典》。
她翻到其中一页,将书平摊在众人面前。上面详细记载了一种名为“绞肠痧”的病症,其病征、发展,与此次京郊时疫的描述,几乎别无二致。
而在病征描述之后,是一个清晰的药方,以及一套完整的应对之法。
“这不是绝症。”苏清婉的声音响起,清晰而有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青囊医典》有载,此疫病因暑湿秽浊之气而起,病从口入。其根源,在于水源不洁与人群聚集。故而,防治之法,有三。”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医师,眼神中的坚定与从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其一,隔离。将病患与健康之人分开,重症与轻症分开,防止交叉染病。”
“其二,洁净。严控水源,所有饮水必须煮沸;注意个人洁净,饭前便后必须洗手。”
“其三,汤药。”她指着书上的方子,“此方以藿香、佩兰芳香化湿,以黄连、黄芩清热解毒,以苍术、厚朴燥湿健脾,对症下药,绝非无的放矢。我已连夜依此方改良,制出汤剂,可普发给百姓预防,也可为轻症者治疗。”
一番话说完,满堂皆静。
她提出的,不是什么神仙妙法,而是一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科学防疫体系。在众人还视瘟疫为鬼神作祟的时代,这无异于一道劈开混沌的惊雷。
“医者,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我辈习医,为的,难道就是坐在高堂之上,看着窗外的百姓在痛苦中死去吗?”苏清婉的声音放缓,却更具穿透力,“今日我们若退缩了,日后又该如何面对自己悬壶济世的誓言?如何对得起‘清婉堂’这三个字?”
李医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他看着苏清婉那双不含一丝杂质、只有医者仁心的眼眸,羞愧地低下了头,躬身一拜。
“大小姐……是我等浅薄了。我愿追随大小姐,前往疫区!”
“我等也愿往!”其余医师纷纷响应,热血被重新点燃。
苏清婉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若兰:“后勤之事,便交给你。我要你动用清婉堂所有的库存和财力,不计成本地采购药材、粮食、干净的布匹。我要我们的人,是去救人,而不是去做无谓的牺牲。”
“是,小姐!”若兰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与有荣焉的光芒。
三日后,京城南郊。
被官府严密封锁的疫区边缘,出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没有官兵的肃杀,没有百姓的惊惶。数十名身穿统一青色布衣、口鼻上蒙着厚厚白布的医师和伙计,在一名同样装束的年轻女子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
他们没有闯入村庄,而是在一片开阔地上,迅速搭建起数十顶帐篷。帐篷被清晰地分成了三个区域:“轻症区”、“重症区”,以及最大的“隔离观察区”。
在营地中央,支起了几口巨大的铁锅。一口锅里熬煮着气味浓郁的汤药,药香驱散了空气中的部分秽气;另一口锅里,则翻滚着热气腾腾的白米粥。
“清婉堂施药施粥!”
“乡亲们,不要怕!得了病的,来这里看诊!没得病的,也来领一碗药汤预防!”
伙计们洪亮的喊声,穿透了笼罩在村庄上空的死寂。
起初,无人敢出来。他们被恐惧折磨得太久,不相信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来救他们。
苏清婉没有催促。她戴上特制的手套,亲自盛了一碗热粥,走向村口一个因饥饿和疾病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她蹲下身,用小勺吹凉了粥,一点一点地喂进女孩干裂的嘴唇里。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信号。
终于,有村民颤颤巍巍地从屋里走出。他们看到了帐篷,看到了热粥,看到了那位仙女般的苏神医,正温柔地照顾着一个病童。
希望,就在那一刻,重新被点燃了。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出来。苏清婉带领医师们,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分诊。她亲自坐镇重症区,面对那些病情最危重、人人避之不及的病人,她没有丝毫嫌弃,望、闻、问、切,一丝不苟。
她不眠不休,常常为了观察一个重症病人的情况,彻夜守在帐篷里。几日下来,她的脸颊明显地消瘦了,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明亮。
在她的带领和感召下,整个医疗队伍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若兰则在后方,调度着源源不断的物资,保障了前线的一切需求。
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清婉堂的汤药,效果显著。大部分轻症患者在服药三日后,病情便得到极大缓解。而那套严格的卫生和隔离措施,更是从根源上有效地遏制了瘟疫的进一步扩散。
半个月后,疫区再无一例新增的病患。
又过了半个月,当最后一批重症病人康复走出帐篷时,整个疫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无数百姓自发地跪倒在清婉堂的营地前,他们朝着苏清婉的方向,一遍遍地磕头,口中呼喊着“活菩萨”、“苏神医”。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便集资请人打造了一把巨大的万民伞,上面用金线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还有人,直接在家中为苏清婉立起了长生牌位,日夜焚香,祈求她福寿安康。
苏清婉的声望,在这一刻,于民间达到了顶峰。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女大夫,而是万民敬仰、能救人于水火的希望象征。
然而,就在苏清婉准备拔营收队,返回京城的这一日,一匹快马从京中驰来,带来了朝堂之上的惊天风暴。
金銮殿上。
太后一党的核心成员,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望,手持笏板,悍然出列。
“臣,有本要奏!”他的声音洪亮而严厉,回荡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
“臣,弹劾丞相之女、安康县主苏清婉!”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陈御史面容冷峻,义正辞严地列举着苏清婉的“罪状”:“苏清婉一未出阁之女子,公然抛头露面于疫区,与百千男子混杂一处,举止轻浮,有伤国体风化,实为天下女子之恶表!”
“其二,她借救灾之名,行沽名钓誉之实!收买人心,令万民为其立长生牌位,此等行径,与妖言惑众何异?其背后图谋,不得不防!”
“臣恳请陛下,严惩苏清婉,以正视听,以安社稷!”
冰冷的话语,如毒蛇的信子,将所有的功绩与仁心,都扭曲成了罪恶与阴谋。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御座之侧,那位一直闭目不语的摄政王——萧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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