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最后的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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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已深秋,天高云淡,宫道两侧的枫叶被霜染得如血似火。然而这壮丽的景致,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凝滞的、几乎能用手触碰到的寒意。

萧辰一身玄色王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与苏清婉并肩而行,身后是面色沉毅的内阁首辅林文正,以及沉默不语、但眼神锐利的苏宏。一行人脚步沉稳,锦衣华服摩擦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为这场注定无法善终的宴席奏响了序曲。

慈安宫早已遥遥在望。与往日的清静不同,今日的宫殿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皆是身着重甲的精锐,手按刀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来人,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踏入殿门,一股暖香混合着酒香扑面而来。殿内金碧辉煌,琉璃灯盏将每一寸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地面铺着厚厚的西域贡毯,踩上去悄然无声。数十名舞姬身姿曼妙,长袖翩跹,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营造出一派歌舞升平的假象。

主位之上,李太后身着一袭象征着至高权位的凤袍,头戴金累丝嵌珠凤簪,妆容精致,神态雍容,正含笑看着他们。只是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看似温暖,却不带半分温度。

她的左手侧,是吏部尚书陈敬与户部尚书李荣。陈敬一脸倨傲,抚着胡须,眼神轻蔑;而李荣,太后的亲侄,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频频端起酒杯,却只是沾湿嘴唇。

“皇帝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拉长的唱喏,身着明黄龙袍的年轻皇帝在王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他面色略显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人的怯意,看到这般阵仗,脚步似乎微微一顿。

“儿臣给母后请安。”皇帝依足了礼数。

“皇帝快快请起,到哀家身边来坐。”李太后招了招手,笑容慈祥得像任何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今日是为庆贺北疆大捷,摄政王与安康县主劳苦功高,特设此宴,不必拘礼。”

众人落座。苏清婉的位置被安排在萧辰身侧,她垂眸敛目,安静得仿佛只是一尊精美的瓷器,但眼角的余光,却将殿内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

酒过三巡,歌舞更盛。

李太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玉筷,举起酒杯,遥遥对向萧辰,声音在丝竹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摄政王,此番北疆定,社稷安,全赖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哀家与陛下,敬你一杯。”

这话听似褒奖,实则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平定战乱的首功尽数归于萧辰,便是将皇帝置于无物,其心可诛。

皇帝的脸上适时地闪过一丝不自然,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萧辰缓缓起身,神色平静无波,他端起酒杯,却先朝向上位的皇帝,躬身道:“臣不敢居功。北疆大捷,皆赖陛下天威浩荡,三军将士用命,臣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

他一句话,便将太后抛来的捧杀之词,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既全了君臣之礼,又堵住了太后的后话。

李太后脸上的笑容不变,眼中却掠过一丝冷意。她饮尽杯中酒,又让宫人满上,这一次,她转向了皇帝,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皇帝啊,你还年轻。摄政王是外姓人,为你分忧是应当的。只是,这权柄过重,终究非国家之福。你可要时时警醒,莫要让外戚坐大,重蹈前朝覆辙。”

这话更是歹毒,直接将“萧辰”与“外戚”并论,挑明了他功高盖主的威胁,句句都在逼迫皇帝表态。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林文正与苏宏皆是眉头紧锁,陈敬与李荣等人则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年轻的君主身上。只见皇帝面露为难之色,他看看身边的太后,又看看下方的萧辰,嘴唇翕动了几下,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尽显一个被架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帝王的窘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萧辰却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离开席位,走到大殿中央,撩起王袍,对着皇帝直直跪了下去。

“陛下!”

这一跪,石破天惊。

“摄政王,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皇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起身欲扶。

萧辰却并未起身,他声音朗朗,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太后娘娘所言极是。臣掌管兵权日久,确有不妥。为安朝堂之心,为免陛下忧虑,臣恳请陛下,收回臣手中虎符,准臣辞去摄政王之位,只以臣子之身,为大周效力!”

他言辞恳切,神情决绝,仿佛真的是一片赤胆忠心,绝无二意。

李太后彻底愣住了。她设想过萧辰会强硬反驳,会据理力争,却唯独没想过,他会用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将她所有的离间计都打成了笑话。

你不是说他权柄重吗?好,他现在就交权。你接还是不接?

皇帝脸上的“犹豫”与“纠结”更甚,连连道:“摄政王万万不可,国事还需摄政王主持……”

君臣二人一推一让,将一场暗藏杀机的鸿门宴,演成了一出君臣相得的感人戏码。

一直沉默的苏清婉,知道该她登场了。

她缓缓起身,对着皇帝盈盈一拜,声音清婉柔和,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陛下,太后娘娘。提起将士,清婉倒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

“哦?安康县主请讲。”皇帝顺势将话题转了过来。

苏清婉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户部尚书李荣那张略显肥胖的脸上。她轻声说道:“清婉随军出征,亲眼见到北疆天寒地冻,许多将士却衣衫单薄,冻伤无数。敢问一句,朝廷拨发的冬衣,为何会迟迟未到前线?清婉也曾听闻,军中伤药多以次充好,不堪大用,以致许多本可活命的士兵,生生拖成了重伤不治。此事,又该由谁负责?”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她没有直接指控,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提出疑问。然而,这平静的疑问,却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加致命。

户部尚书李荣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豁然起身,强自镇定地辩解道:“这……这绝无此事!安康县主定是听信了谣言!军需物资,我户部……我户部向来是按时足额发放,绝无克扣!”

他的声音发颤,眼神躲闪,这番辩解显得苍白而无力。

宴会上的虚伪和平,被苏清婉这一问,彻底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歌舞早已停歇,舞姬们噤若寒蝉地退到一旁,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的目光,都从萧辰和皇帝身上,转移到了面如死灰的李荣身上。

李太后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侄子这副不成器的模样,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那份雍容华贵的伪装再也维持不住。她知道,言语上的交锋,她已经输了。

她缓缓地,极有节奏地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异常刺耳。

她看着萧辰和苏清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冷笑道:“看来,今日是无法善了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摄政王与安康县主急着要清算,那哀家,就成全你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外传来一阵整齐划一、令人牙酸的甲胄碰撞与机括闭合之声。沉重的殿门“轰”的一声被从外部锁死,窗棂也被铁栅封住。数十名身着黑衣、手持利刃的影卫从屏风后、梁柱间悄无声息地现身,封锁了所有出口。

整个慈安宫,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座插翅难飞的华丽囚笼。

决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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