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伊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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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前,伶宫还不是如今的模样,它更加破败、寂寥,平日里只有洒扫下人会偶尔出入。

在这样冷清的环境,住着一位明艳的西域美人,她的眼神幽邃,线条明显的眉骨和鼻梁有一种锋利具有攻击性的美感。阳光好的时候,偶尔会遇见她身着自己家乡的服装,在空无一人的庭院中起舞,花帽上点缀的小铃铛随着她的旋转叮铃作响,惊得在旁觅食的麻雀扑簌簌地飞走。

这样的美貌,应该是宿在红砖绿瓦内,接受众多宫人的侍奉。这样的舞姿,也应该是在明亮的大殿内,接受来自天子的注目和赞美。

只可惜,她犯下了作为妃嫔,最不能饶恕的过错,私通。

阿伊慕是大宛国最美丽的二公主,众所周知。在一次朝贡时,先皇向父亲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她便作为礼物,献给了先皇。掀开轿帘时,她的脸上还带着惴惴不安的神色,宛如一只美丽的小鹿,饶是见惯花红柳翠的先皇后,也被她的容貌一惊。阿伊慕被赐居伶宫,当天晚上,先皇便传她侍寝,此后更是日日宿在这里。

承蒙恩泽,阿伊慕很快被诊出喜脉。十月后,她诞下了二皇子,取名楚祈。

宫中的新人从来没有断过,在等待楚祈降生的这段时间,先皇的后宫又多了颜色。阿伊慕从小生活在大漠,不会中原那些琴棋书画的取悦伎俩,终究也是以色侍人,获得的宠爱最是短暂。先皇自楚祈出生后来过她这几次,更多的心思便放在了新来的莺莺燕燕上。

不过阿伊慕还有楚祈,如果能够让他入先皇的眼,再次获得盛宠也是有希望的。

但是阿伊慕没有像其他妃嫔一样,要求自己的孩子如何去讨先皇的欢心。她来到中原时,随身还携带了一本画集,那是临行前姐姐交给她的,上面记录了家乡的人文风物,以解她的思念之苦。楚祈记事后,她便教他认识画集上的河狸、鼠兔、木鹿,给他讲大漠、草原、湖泊。对于自然风光,小孩子都是兴致缺缺的,但是却对鼠兔这类可爱的动物喜欢的紧,央求母亲给他捉一只来养着。阿伊慕拗不过他,便向先皇请愿,给父亲写信让他送来两只。因路途遥远,半路跑掉了一只,到皇宫的时候,阿伊慕揭开笼衣,金丝笼里就一只小毛球好奇的四下张望着。

楚祈下学后,看见母亲倚在门边对他温柔的笑,手里还提个笼子。意识到笼中的小东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鼠兔后,他欣喜地朝阿伊慕跑去。

“禧姨,它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好小一只呢。”

“是的呀,鼠兔,就是像小老鼠的兔子呀。”

“我可以摸摸它么?”

“它刚来,有点紧张,你小心点摸。”

“嗯!”

阿伊慕打开笼子,楚祈用手指轻轻刮了下鼠兔的额头。突然的触摸让小东西有点紧张,鼻息急促了起来。吓得楚祈收回了手,看向母亲讪讪地笑了。

“它的胆子很小呢,你要花点时间和它熟悉了。”

“我该喂它什么呢?”

“它喜欢吃雪莲和虎耳草,外公给我们带来一些,就在桌上的匣子里。”

楚祈跑进屋,抓了一把药草,又噔噔噔的跑出来,放到笼子里面。看着小兔子鼻头翕动,有条不紊地咀嚼着,他的脸上满是新奇。

“祈儿,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唔...”楚祈低头思索一会,“我想叫它小吉。”

“是个好名字。小吉,吉祥止止,以后会给我们祈儿带来不断的好运。”阿伊慕抚着楚祈的小脑袋,柔声说道。

虽然阿伊慕没有刻意去培养楚祈,但就像大多数俗套的剧情一样,楚祈的聪慧还是渐渐展露出来。一次先皇心血来潮,让人呈上所有皇子近来在学堂中做的文章,意外发现楚祈的很多观点和年轻时的自己不谋而合,便对他多了几分注意,去往伶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偶尔还会带着阿伊慕去林场狩猎。

君主的喜爱是恒定的,当他偏爱一方时,必有一方受到冷落。可是人们在自身遭受不公时,大多不会去怨恨执行者没有做到雨露均撒,只会怨恨获得优待的人。或者说君王的宠爱从来都是一把避无可避的双刃剑,你可以借其伤人,但也能成为别人伤你的利器。

不懂游戏规则的人,注定会被淘汰。

那是一场春日夜宴,阿伊慕带着楚祈赴宴,宴会进行到中途,阿伊慕心内突然泛起恶心,为了避免失态,便准备先行拜退。看楚祈目不转睛盯着舞台上杂耍的艺人,她对侍女倚青交代了几句,就离去了。

宴席仍然在继续,晚风中带着花香和酒香,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餍足。

一个年轻的宫女慌张地跑到大宫女禾香旁边,悄悄地对她说了几句什么,禾香脸色一凛,让小宫女退下了,随即附在皇后耳边言语,皇后听完,高扬的凤眼飞了下,带着禾香便匆匆离席了。

宴席结束,楚祈牵着倚青的手,走在回宫的路上。远远地望见伶宫灯火通明,热闹非常。楚祈快步跑到内殿门前,发现母亲跪在地上,一旁还有个侍卫模样的人,整个身体匍匐着哆嗦不止。“禧姨...”楚祈唤了一声,阿伊慕转过头,想站起身。

“还不快把二皇子带下去。”坐在高位的皇后凉凉地开口。

“禧姨!”楚祈挣脱想要带自己离开的宫女,跑到阿伊慕身边想要拉她起来。

“倚青!带祈儿下去。”阿伊慕厉声道。楚祈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忿恨的神色。

倚青快步上前,带走了他。

等到楚祈被带出了正门,阿伊慕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看着皇后。皇后喝了一口茶,笑着对上阿伊慕的目光。

“禧妃,说说吧,怎么回事?”

“禀娘娘,臣妾不知。”

“你私通他人,秽乱后宫,将皇室脸面置于何处?”

“皇后娘娘,这个人,是皇上之前安排给教授臣妾骑射的人,只是在林场有过一面之交,自那以后再无交集。今夜臣妾身体不适,离席后一直宿在自己的内殿,在娘娘进入伶宫之后,臣妾才醒来。他为何出现,如何出现,臣妾是一概不知。”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让你的相好说吧。”

阿伊慕言辞恳切,但似乎对方已经下定结论一般,甚至没有对她的回答进行细问。

皇后将茶盏磕在小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一边哆嗦着的人被架着直起身,还没等皇后开口,便大呼:“娘娘,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小的不该肖想禧娘娘,更不该来赴约...”

“你在胡说什么?”阿伊慕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旁边的男人。

“哦?赴谁的约?”皇后似乎来了兴趣。

“回皇后娘娘,”男人躲避着阿伊慕的目光,嗫嚅道,“小的昨日收到一张纸条,让小的今晚宴中到伶宫来...”

“纸条呢?”

旁边的侍卫对男人进行了搜身,搜出了一张纸条并呈给皇后。

“自林场一别,甚思君也。盼与君明日戌时伶宫相见。春宵苦短,望君莫负。阿,伊,慕。”念毕,皇后摇摇头,哂笑着问阿伊慕:“禧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伊慕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自己一开始的辩驳,更成为了纸条内容的辅证。她苍白着脸,一时间思绪万千,宴会上突然的恶心,回宫后莫名的沉睡,串联起来她似乎找到了所有异常的背后真相。

然而太晚了,谎言已然变成了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