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铜罗盘上跳了跳,将姜九黎垂落的发丝染成琥珀色。
她跪坐在案前,指腹反复摩挲着罗盘边缘一道极细的刻痕——这是她今晚第三次尝试。
九黎。谢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浸了夜色的温凉。
他半倚在软榻上,原本搭在膝头的狐裘滑下一半,露出缠着银丝的瘸腿。
自方才窗外那团黑气消散后,他便再没挪过位置,只偶尔抬眼望她,目光像沾了蜜的线,轻轻缠着她的发梢。
姜九黎没应声。
她捏起一张新画的符纸,指尖在朱砂纹路间顿了顿。
方才初醒阶段恢复时,掌心窜入的热流还残留在经脉里,像有条小蛇在游走。
她盯着罗盘上逐渐暗下去的星图,突然将符纸拍在青铜表面。
嗤——
符纸腾起一缕青烟,却没像寻常符咒那样烧成灰烬。
相反,暗红的朱砂纹路顺着罗盘的缝隙渗了进去,在青铜表面勾勒出与星图重叠的光轨。
姜九黎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那些光轨正顺着自己的掌心往回窜,在视网膜上投出一串金色数字。
功德值:127。
比昨日多了十七点。
有效。她低呼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抠住案几边缘。
前世做玄学大师时,她总笑那些同行把功德说得玄乎,如今看着这串明晃晃的数字在眼前跳动,倒觉得...怪踏实的。
谢危撑起身子,残烛映得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他没问什么有效,只是伸手碰了碰她发颤的手背:烫?
不。姜九黎反手攥住他的手腕。
她能看见他腕间缭绕的黑气又淡了些,像被风吹散的墨。
这让她想起方才他挡在自己身前时,那些黑气几乎凝成实质的狰狞模样。是高兴。她仰起脸,眼睛亮得像含了星子,再试几次,说不定能把你命格里的凶煞全拔干净。
谢危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掌心的薄茧。
这双手白天替他煎药时被药罐烫出泡,夜里又在符纸上磨出红痕,此刻却暖得惊人。
他喉结动了动,正要说话,却见姜九黎突然闭了眼。
气运流动的纹路在她眼前铺展开来。
原本缠绕在罗盘周围的灰雾正在翻涌,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金线。
她顺着金线往下探,意识突然被拽进一片黑暗里。
祭坛。血。
姜九黎猛地睁开眼,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她看见自己跪在青石祭坛上,脖颈被银链锁着,面前的罗盘正涌出漆黑的雾气。
那些雾气凝成手,掐住她的喉咙——和方才窗外那团黑气,一模一样。
九黎?谢危的手按在她后颈,热度透过衣领渗进来。
他能感觉到她的脊椎在发抖,像被雷劈过的小兽。
前世。姜九黎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皮肤里,我前世...就是死在这个罗盘手里。
他们用我的血祭它,说要养出能镇龙脉的凶煞。
谢危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刺客闯进府里时,老国师抱着他跪在祠堂说的话:小王爷这命格,是要给大昭镇龙脉的。当时他以为是吉言,如今想来,那老国师袖口的暗纹...分明和姜九黎记忆里那些黑袍人绣的,是同一只玄鸟。
九黎。他捧住她的脸,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湿意,我在。
姜九黎吸了吸鼻子,突然拽着他的手按在罗盘上:你碰它。
会疼。谢危皱起眉。
之前他试过,只要触碰到罗盘,脊椎里的千机锁就会抽痛,像有无数根细针扎进骨髓。
碰。姜九黎咬着牙,我能看见因果。
谢危没再拒绝。
当指尖贴上青铜的瞬间,他倒抽一口冷气——脊椎的痛意比以往更烈,可姜九黎的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带着奇异的温度,将那些刺痛都揉散了。
三日因果。姜九黎的声音发颤,三日后...子时,罗盘会开。
开?
里面有东西。姜九黎的手指顺着罗盘纹路摸索,在一处极浅的凹痕前顿住。
她屏住呼吸,轻轻一按——
咔嗒。
罗盘中心的星图突然旋转,青铜表面裂开一道细缝,涌出暖金色的光。
姜九黎被那光裹住,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她听见谢危喊她的名字,可声音像隔着层水幕,越来越远。
再睁眼时,她站在一片白雾里。
正前方悬浮着一面镜子,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另一个姜九黎。
这是冥凰的阴谋。镜中女子开口,声音和她重合,他们用七杀破军的命格镇龙脉,用你的血养罗盘,用谢危的骨做锁。
九黎,你要解的不只是他的命,是整个大昭的局。
姜九黎猛地抬头。
白雾里浮出无数张脸,都是前世被冥凰害死的玄门弟子。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只在她脑海里炸响:罗盘开,星轨乱。
救他,就是救你自己。
九黎!
熟悉的力道拽住她的手腕。
姜九黎一个踉跄,撞进谢危怀里。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地上,罗盘的光已经熄灭,案上的烛火只剩小半截。
怎么回事?谢危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慌乱。
他刚才看见她突然瘫软下去,瞳孔涣散得像没有焦距,吓得差点撞翻案几。
姜九黎攥紧他的衣襟,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
她想起镜中女子的话,想起那些无声的脸,喉头发哽:谢危,冥凰...他们一直在骗所有人。
包括你。
谢危的手指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像在哄受了惊的小兽。
他没追问细节,只是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我信你。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姜九黎抬头,看见罗盘表面的星图又偏移了些。
最亮的那颗星,此刻正对着谢危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十三岁时被毒杀前,母妃塞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明日开始,我们得加快进度。姜九黎抹了把脸,从袖中摸出新画的符纸,我需要更多功德值,你...可能得配合我做些事。
谢危扯过狐裘裹住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只要你说。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姜九黎猛地转头——窗纸上映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人踮着脚在偷听。
她刚要起身,谢危却按住她的肩,轻声道:冥凰的暗桩。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敲了两下,是他们约定的无妨暗号。
姜九黎这才注意到,谢危的眼神变了。
方才的慌乱彻底褪去,此刻他垂眸望着她,眼底漫着化不开的黑,像藏着把淬了毒的刀。
九黎。他替她理了理被揉乱的发丝,你说要改我的命。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叹息,可你知不知道...从你替嫁进府那天起,我的命,就已经是你的了。
罗盘在案上发出轻微的嗡鸣。
姜九黎望着他被烛火映亮的眼,突然伸手勾住他脖颈,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那我得更认真些。她退开两步,重新坐回案前,指尖抚过罗盘上的刻痕,今晚不睡了,我要把所有符纸都画好。
谢危没劝她。
他重新靠回软榻,目光锁住她低头画符的侧影。
窗外的更声又响了,这次他听得分明,是三更。
可他一点都不困——他甚至觉得,这漫漫长夜,能这样看着她,比睡上十年都甜。
当姜九黎画完第七张符纸时,罗盘突然又发出微光。
她盯着那光,忽然笑出声:谢危,你看。她举起符纸,金色的光纹在纸上流转,功德值...又涨了。
谢危撑起身子。
他看见她眼里的光,比罗盘上的星图更亮。
他忽然想起幼年时在佛堂里见过的壁画,画里的菩萨眼尾上挑,却笑得极温柔。
此刻的姜九黎,像极了那尊菩萨——只不过,这尊菩萨手里没拿净瓶,拿的是能改命的符纸,和一颗滚烫的心。
窗外的黑影又动了动。
这一次,谢危没再理会。
他望着姜九黎笔下翻飞的符纸,摸着腰间的罗盘,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九千岁的人往城西去了又如何?冥凰的暗桩在窗外窥探又如何?
他的破局者,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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