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第三日，姜九黎蹲在床前替谢危换药时，指尖触到他小腿肌肉下凸起的骨节。
又疼了？她抬头，见他额角沁着薄汗，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谢危垂眸看她，喉结动了动，却只扯出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老毛病。
可这老毛病来得太勤了。
从前他坐轮椅虽慢，却总有种从容的稳当劲，这两日却常能听见木轮碾过青砖的吱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部卡壳。
姜九黎替他系好绑带时，手背擦过轮椅扶手的暗纹，忽觉眼前闪过一缕极淡的黑气。
她瞳孔微缩——这是气运流动的征兆，可轮椅不过是死物，怎会有气运？
王爷今日用轮椅，比往日多耗了半柱香。夜里替他翻书时，姜九黎突然开口。
烛火在她眼底晃了晃，前日去佛堂，从偏殿到正殿，您的轮椅轴轮卡了三次。
谢危正在看《九章算术》的手顿住，书页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侧头看她，眉峰微挑：九黎在查本王的账？
查账倒不至于。姜九黎把茶盏往他手边推了推，就是突然想起，上个月张太医说您脊椎的旧伤......她没说完，目光落在轮椅扶手上那道刻着云纹的暗槽上。
第二日卯时，姜九黎抱着一摞符纸敲开王府地库的门。我想试试把命锁符的锁链纹改成北斗七星阵。她对守门的护卫晃了晃怀里的《玄门符录集成》，地库里那些机关术残卷，或许能给我些灵感。
地库霉味混着松油味扑面而来。
姜九黎蹲在积灰的木架前，指尖拂过一卷卷泛黄的绢帛，直到翻到《机关玄要》残本。
当千机锁魂钉虽可封灵脉，然若辅以天枢轮之力，则能逆流生机几个字撞进视线时，她呼吸一滞——谢危的轮椅，扶手处的云纹暗槽，正是残卷里描绘的天枢轮机关启动位！
她攥紧绢帛，指节发白。
原来那日在暗牢听见医官说脊椎钉了千机锁魂钉不是虚言，谢危这些年竟是靠轮椅里的机关强撑着生机！
李伯，您从前在侯府修过香炉机关？午后，姜九黎寻到在后院晒药的老仆李四。
老头听见机关二字，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亮：姑娘好记性，老奴年轻时跟着木匠师父学过几年榫卯。
那您能帮我看看这轮椅的木轴么？姜九黎引着他到偏厅，谢危的轮椅正停在窗下，最近总卡壳，怕是里面进了木屑。
李四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沿着轮轴摸索。这木轴做得讲究。他喃喃着，指甲盖轻轻叩了叩轮底，听这声音——话未说完，他突然用拇指按住轮轴某处凸起，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木轴竟缓缓裂开条细缝。
姜九黎心跳如擂鼓。
她上前扶住轮椅，指尖刚触到露出的青铜齿轮，眼前便闪过刺目的白光——
十三岁的谢危蜷缩在冷宫里，膝盖上摊着半本残破的《机关图录》。
他苍白的手握着刻刀，正往一块青铜齿轮上刻纹路，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图册上，将天枢轮三个字晕染成暗红。
姑娘？李四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
姜九黎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她低头看向轮椅底部，黑布包裹的金属核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齿轮与齿轮咬合的缝隙里，还沾着半片干涸的血渍。
李伯，今日的事...
老奴嘴严。李四抹了把脸，起身时脊背弯得更厉害了，当年侯府香堂的机关，老奴修完就把图纸烧了。他压低声音，姑娘放心，这轮椅的事，老奴只当没看见。
傍晚，姜九黎推开谢危书房的门时，他正站在窗前。
晚霞透过琉璃窗落在他背上，将那道因脊椎旧伤微微佝偻的剪影拉得很长。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眼底的暗潮却比夜色更浓。
天枢轮。姜九黎直接开口，千机锁魂钉封了你的灵脉，这机关在逆流生机。她走到他面前，所以你这些年坐轮椅不是为了装瘸，是......
是为了活着。谢危打断她，声音轻得像一片雪，十三岁那年，他们在我脊椎钉了七十二根锁魂钉。他伸手抚过轮椅扶手的云纹，这机关每转一圈，就能替我续半刻钟的生机。他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你说我装瘸藏拙？
九黎，若没有这轮椅，我连站半柱香的力气都没有。
姜九黎喉头发哽。她伸手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我能修好它。
谢危的手指颤了颤，反手扣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是要把她的骨头都烙进自己血肉里：你可知修复天枢轮需要什么？
需要玄门术法。姜九黎盯着他泛红的眼尾，我昨夜在符纸上试过了，罗盘里的星力能温养齿轮。她顿了顿，你信我么？
谢危望着她，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火。
过了很久，他松开手，指尖轻轻划过她发顶：信。
子时三刻，姜九黎在书房铺开黄符纸。
她蘸了朱砂，笔尖悬在半空，又收回来添了道星纹——这是命锁引灵符，能将罗盘星力导入机关。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窗外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脆响。
轮椅发出轻微的嗡鸣。
姜九黎抬头，只见青铜齿轮正缓缓转动，黑布包裹的金属核心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活过来了。
她刚要伸手触碰，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刺客！护卫的喊声响彻庭院。
姜九黎迅速将符纸塞进袖中，提了灯冲出门去。
月光下，影壁后闪过一道黑色衣角，等她追到后墙时，只看见墙根处半枚带血的鳞片——像是某种机关兽留下的。
她攥紧鳞片，转身看向灯火通明的书房。
谢危的轮椅还停在窗下，天枢轮的嗡鸣声透过窗纸传来，像是某种古老的心跳。
有人，盯上谢危的秘密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