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银烛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艾琳的羊皮卷刚展开半幅,亨利就砰地拍响木桌。
他绣着金线的袖口沾着酒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炼金工坊?
还要占用西谷的良田?
您当联盟是您的私人试验场?
玛格丽特立刻从丈夫身后探出尖下巴,黑玉耳坠随着她甩头的动作划过空气,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上个月说要建蒸汽熔炉,烧了三车橡木;前儿又要挖地脉,害我家佃农摔断腿——她突然拔高声调,难不成下次您要拆了教堂当炼金材料?
艾琳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案上的手。
指节因为昨夜调配追踪药剂有些发红,却依然稳得像铸在石座上的雕塑。
她能听见亨利喉间压抑的颤抖,那是心虚的人才会有的尾音发颤;能看见玛格丽特耳坠内侧新蹭上的绿锈,和昨日在小露丝项链上发现的铜锈如出一辙。
亨利大人。雷恩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剑刃,从艾琳左侧传来。
堕落领主的黑披风垂落在地,阴影在他脚边蜷成兽形,您反对的是计划本身,还是计划会断了某些人的财路?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恰好敲在亨利压着的那份良田租赁契约上——那上面的签名,和张胖子供词里倒卖军粮的笔迹有七分相似。
亨利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刚要拍桌,眼角余光瞥见雷恩腰间暗影剑的剑柄,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
玛格丽特的丹蔻指甲掐进掌心,耳坠却仍在晃,晃得艾琳的炼金术之眼泛起微光——她看清了,那黑玉里嵌着极细的银丝,组成的正是罗兰教会的乌鸦图腾。
叮——
青铜警钟突然撕裂了室内的对峙。
门帘被撞开的瞬间,冷风卷着草屑灌进来。
哨兵的铠甲蹭着门框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单膝跪在艾琳脚边,头盔歪向一侧,露出额角未干的血痕:大人!
北仓库的冬粮全没了!
守夜的卫兵被迷晕在草堆里,锁着的粮箱像被老鼠啃过——他喉结滚动,连粒麦麸都没剩。
艾琳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是危险临近时的直觉。
冬粮是联盟三分之一领地的存粮,昨夜刚通过菲利普的商队从南方运抵,守卫配置是她亲自调的三重岗哨——除非
埃莉诺!她转身时披风扬起,恰好扫过雷恩递来的手。
堕落领主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托,又迅速松开。
艾琳没回头,但能听见他低低的我在,像块压舱石沉进她翻涌的思绪里。
在!少女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埃莉诺挤开交头接耳的贵族,发间的魔法缎带因为奔跑而散开,我、我用风之痕术追踪了!她喘着气摊开手,掌心里浮着几缕淡青色的光丝,迷药的味道...有月桂叶和曼陀罗的混合香,是罗兰教会常用的配方!
菲利普不知何时站到了议事厅门口。
老贵族的金丝眼镜蒙着薄尘,显然是从封地连夜赶回来的。
他抬手示意哨兵退下,又对艾琳点了点头:我让商队的人查了货单。
冬粮起运时,负责押运的是亨利大人的私兵队。
放屁!亨利猛地站起来,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菲利普你这是公报私仇——
嘘。玛格丽特突然按住丈夫的手腕。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像毒蛇信子般扫过人群,听说有人昨夜在仓库附近见过穿黑斗篷的身影?
该不会...是某些急着证明自己的人监守自盗?她涂着丹蔻的手指虚虚指向艾琳,毕竟,要是出了乱子,某人就能名正言顺地接管所有防务了。
议论声像炸开的蜂窝。
几个墙头草的贵族开始交头接耳,有个年轻骑士甚至把手按在了剑柄上。
艾琳能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兴奋——鱼,终于咬钩了。
够了。
雷恩的声音比之前更沉。
他向前半步,阴影如活物般漫过地面,裹住玛格丽特的绣鞋。
暗影剑的剑鸣突然炸响,像闷在瓮里的雷。
玛格丽特的耳坠当啷坠地,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烛台。
火焰舔着桌布腾起时,所有人都看见,那黑玉耳坠裂成了两半,里面滚出颗极小的药丸,泛着和卫兵身上迷药一样的青紫色。
再敢说一个字。雷恩的指尖抚过剑柄,我就用这把剑,剖开你的喉咙,看看里面藏着多少罗兰的密信。
议事厅死一般寂静。
艾琳弯腰捡起耳坠,炼金术之眼扫过的瞬间,瞳孔微缩——药丸表面的纹路,和她在小露丝项链里发现的完全一致。
她抬头时,正撞进雷恩的目光。
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里,有她熟悉的信任,还有一丝隐晦的担忧。
埃莉诺。艾琳将耳坠收进袖中,跟我去北仓库。她转向菲利普,后者立刻点头,我让我的魔法学徒带着照明石在那等您。
少女的魔法缎带重新在发间飘起。
她跟着艾琳走向门口时,忽然压低声音:刚才我用风术扫过玛格丽特的裙摆...她衣料里沾着碎木屑,和仓库新换的木门材质一样。
艾琳脚步微顿。
她望着被火烧焦的桌布,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忽然笑了。
那是猎人看见陷阱里挣扎的猎物时,才会有的笑。
北仓库的月光很淡。
艾琳摸黑走到粮堆原本的位置,炼金术之眼在暗夜里亮起幽蓝的光。
地面上,几道极浅的划痕在她视野里清晰浮现——那是搬运重物时,木箱底部的金属包角刮出来的。
划痕延伸到墙角,消失在一堆新翻的泥土里。
埃莉诺的魔法灯突然亮起。
暖黄色的光晕中,少女蹲在土堆前,指尖冒出一簇淡粉色的火焰。看!她用魔杖挑起块碎布,这是亨利私兵队的队服料子,染的是矢车菊蓝——我上个月在他的宴会上见过。
艾琳蹲下身。
她的指尖拂过碎布边缘,炼金术之眼捕捉到上面残留的油脂——那是只有长期接触炼金术燃料才会有的痕迹。
更深处,泥土里埋着半截金属片,刻着极小的乌鸦图腾。
走。她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裙角的土,去地牢。
埃莉诺跟着她转身时,月光恰好照在金属片上。
那抹冷光里,隐约能看见两个字母——R·H,亨利·罗兰的首字母缩写。
当北仓库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作响地合上时,艾琳的指尖仍残留着金属片的凉意。
埃莉诺的魔法灯在两人之间晃动,将碎布和金属片的影子投射在青石板路上,宛如两道确凿的罪证。
“他们……他们真的敢把冬粮卖给教会?”埃莉诺声音颤抖,发间的魔法缎带却因激动而微微发光,“上个月我跟着菲利普大人去义诊,看到教会的难民营里根本没有粮食——原来都被这些蛀虫截胡了!”
艾琳没有立刻回应。
她望着前方议事厅透出的昏黄灯光,耳边回响起刚才在土堆里挖到金属片时,指尖触碰到的那层极薄的蜡——那是防止氧化的保护涂层,这表明这东西是特意埋下的,就是为了在事情败露时被“发现”。
但亨利夫妇显然没料到,她的炼金术之眼能看穿所有伪装。
“因为贪婪。”她突然开口,靴跟敲击石板的声音比平时更响,“教会给的金币比把粮食卖给联盟多三倍,玛格丽特的新宝石项链、亨利的镀金剑柄,都是用百姓的救命粮换来的。”
议事厅的门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雷恩的侧影。
他背对着门,暗影在墙角蜷缩成狼形,但听到脚步声的瞬间,就像挣脱锁链的野兽,“唰”地窜到门口。
“查到了吗?”他的声音没有询问的语调,目光直接扫过艾琳手中的碎布和金属片。
“这是亨利私兵队的布料、罗兰教会的乌鸦图腾,还有这个——”艾琳摊开手掌,金属片上的R·H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亨利·罗兰的缩写。”
菲利普不知何时站到了雷恩身旁。
老贵族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光,遮住了眼底涌动的暗色:“三天前我收到线报,说教会在边境囤积了一批物资。现在看来,那些‘物资’恐怕就是我们的冬粮。”他转向艾琳,语气中带着老猎手的赞许,“你打算怎么做?”
艾琳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的微型炼金实验室。
那是她用秘银和星尘草锻造的,此刻在掌心传来熟悉的热度——仿佛在回应她即将实施的计划。
“引蛇出洞。”她抬头看向雷恩,后者的暗影剑不知何时已抽出半寸,剑鸣声与她的心跳同步,“玛格丽特今晚肯定会联系教会的人来取货。我们在仓库设个局,就说冬粮里混了我新研制的‘增强型火油’,教会的人急于验货,他们就会现身。”
雷恩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伸手将艾琳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腹掠过她的耳尖时停顿了一下——那里还留着昨晚调配追踪药剂时被试管烫伤的红印。
“我带着暗影卫守在仓库暗门后面。”他的拇指摩挲着剑柄,“只要他们敢碰粮箱,就别想活着离开。”
埃莉诺突然举起魔杖。
她的魔法缎带突然绷直如箭,指向窗外的星空:“我用风之痕术标记了玛格丽特的裙摆!现在她走到哪里,我都能追踪到!”少女的脸颊因兴奋而泛红,“菲利普大人,您让商队的人放出消息,就说冬粮里的‘火油’能烧穿三寸厚的铁甲——教会的人肯定坐不住!”
菲利普低头整理袖扣,金袖扣在火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芒:“我这就去安排。”他经过艾琳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年我妻子被教会污蔑为魔女时,也是这样被谎言包围。”老贵族的声音低沉了些,“但真相破土而出的声音,比任何魔法都响亮。”
夜色渐深。
北仓库的粮堆处支起了新的木箱,表面涂着艾琳特制的荧光粉——在炼金术之眼下会发出血红色的光。
雷恩的暗影如墨汁般渗入墙缝,将整个仓库包裹得密不透风。
埃莉诺缩在房梁上,魔法缎带与房梁的木纹融为一体,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夜枭。
子时三刻,仓库后墙传来极轻微的刮擦声。
玛格丽特涂着丹蔻的指甲首先抠进墙缝。
她身后跟着四个穿灰袍的人,兜帽压得很低,但遮不住颈间若隐若现的乌鸦刺青。
亨利缩在最后,腰间的镀金剑柄撞到墙上,发出“叮”的清脆声响。
“蠢货!”玛格丽特回头啐了一口,但看到木箱时突然屏住了呼吸。
她颤抖着摸向耳后——那里原本戴着嵌有乌鸦图腾的黑玉耳坠,此刻只剩下一个红肿的耳洞。
“火油呢?”灰袍首领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石板,“你们说有三车,我们只收到半车。”
亨利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艾琳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因为另外两车,在你们挖地道的时候,就被我换成了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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