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隆四年六月,安乐公主府前,白刃相接宝刀折,两军蹙而死生决,戮尸三叠,朱门欲裂。
直到一个身影,纵马奔雷,逆风而来。
高喊,皇女谋反罪在不赦,府兵卫属不知者不罪,有执迷不悟者,附逆论处,合族下狱。
招降毕,片刻后中门大开,残兵鱼贯而出,只余她的小妹,手执长剑立在中庭。
脚边的驸马早已血枯而亡,胸前插着她小妹最爱的那柄短刀。
小妹见来人是她,才满脸惊喜道:“四姐你来了!你来救我的!”
可李时却一脸冷漠,与她对峙道:“裹儿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对面的李裹儿瞬间收起假笑,冷眸厉色质问:“是小妹哪里做得不好吗?”
李时答:“裹儿对我一向很好。”
“那么我当皇帝掌天下,你同姑姑一样做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不好吗?!!”
“就为这,你就要杀了二哥,杀了父皇?!”
“二哥,原来是为了他吗?”
“是,为了二哥,还有那些被你害死的亲人。”
“没错!我为了登上那至尊之位可以杀任何人,现在也包括你,阿武之所以落得那样的下场都是因为她还不够绝,囿于亲情,没能杀光所有隐患!”
“你真是疯了!”
“是啊,我早就疯了,唯有那个位置能治我这疯病。”
“可你已经败了!”
“那就不妨疯个彻底,你这样送上门来,不如就拿你去跟姑姑换一条生路!”
李裹儿不管不顾奋力袭来,李时只是一退步,一抬手,两只冰冷的袖箭寒芒一闪,她的至亲如落叶飞花应声倒地,最后的余光有错愕,有不甘,却也了然。
反倒是杀人的李时,如坠冰窟,心悸恶寒,口里喃喃自述:“你,你已经不是她了,再不是我那乖巧懂事的小妹了,姐姐我亲手送你一程,你莫怪我。”
正当李时垂手呆立,从她身边掠过一个穿丧服的身影,径直抱起他妹妹的尸体就要走。
这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大喝着阻止道:“沈七,你在干什么!”
“收尸。”
“你站住,她是我妹妹,是皇家公主,你不能带她走!”
“不让我带她走,难道等着那些兵来戮尸?”
“我看谁敢!”
“她是你妹妹,可她现在也是逆犯,砍一刀有一刀的功劳,何人不敢?”
“那你这又算什么?你我都是出卖她的人,猫哭耗子又是何必!”
“我恨她囚我一生,却也念她给我阖家富贵,我用我的方式报仇,也用我的方式报恩,恩仇几许,沈元分得很清,可长宁殿下你呢?”
“你什么意思?”
“她是为了皇位坏事做尽,但当年的懿德太子到死也不过是个郡王,她说为了皇太女宝座谋害兄长,您却信了。”
“所以告密的难道不是她?!”
“泄密的人是她没错,可如果是她杀了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你的母亲真会蠢到对她……额……”
不等话毕,一支羽箭,直取胸膛,死了,所有相关的人都死了,可却有人告诉她错了,到底错哪儿了?!
自安乐公主殒命,长宁公主就病了,一连三天高烧昏睡,梦呓不断。
这三天里逆案血海翻波,禁军满大街的狂搜滥捕,风声鹤唳之时,左羽林军统领葛福顺带着军队,叩响了长宁公主府的大门。
而此刻公主府内院中,御医翘楚张禀成正瑟瑟发抖,求救于长宁驸马杨璬。
“驸马救我。”
“张大人糊涂,此刻你最不该见的就是我啊,可你不但来了,还带上了要命的东西。”
“杨兄,你我之间如藤倚树,他们抓我又怎会放过你,我不信你就没想过大行皇帝死得蹊跷?”
“现在葛福顺,李仙凫掌握禁军,早就是平叛功臣,可你这医案一出,他两顿成反贼,我若是他们,必先杀你,再灭你满门,反手就扣上一个附逆大罪,若再牵扯上我这韦后女婿,再合情合理不过。”
“驸马教我,如何脱困?”
不等杨璬思索片刻,门外府兵急报:“驸马,外头快挡不住了,速下决断吧。”
“休矣,休矣,万事皆休,竟还连累了驸马你。”
“迫在眉睫,张兄可敢听我一言?”
“有主意了?!快讲!”
“……”
转眼葛福顺搜至书房,眼看杨璬一手执剑,一手托着张禀成的首级,沉声正色道:“杨璬求见临淄王殿下!”
此刻葛福顺也难免心中骇然,世人只道杨慎交祖荫袭爵,奢靡纨绔,浑忘了他出身将门,也曾是诛杀二张的功臣。
想明白以后,葛福顺更加不想让杨璬见到李隆基,遂问:“驸马这算个什么意思?”
“葛大人眼瞎?”
“你!”
“贼人私闯公主府,我提剑杀贼,外头又说葛将军追捕此人,看来也算功劳一件,我要见临淄王讨赏,怎么,葛将军不许?”
“既知是逆犯,驸马私自杀之,不妥吧。”
“可不管是长宁驸马,还是观国公,妥与不妥,轮得到你来过问?”
“带我去见临淄王,或者将军愿意承担擅闯公主府,逼杀当朝驸马的滔天罪名!”
说着杨璬手中的剑就快架到自己脖子上,葛福顺与之对视一眼,万般不甘却要顾忌弘农杨氏,忙妥协道:“且慢,我带你去。”
杨璬一路琢磨着葛福顺的反应,各中原委李隆基应该不甚清楚,当初向他告密的人大概只说了韦党的阴谋。
可韦后毒杀先帝的罪名是葛福顺亲口宣扬,所以他这份礼,临淄王恐怕要捏着鼻子咽下去了。
奈何临淄王这几天见的血腥太多,这才刚梳洗一番,又见到这染血的红布包裹,不禁皱眉。
“观国公这是何意啊?”
“这是臣给殿下献的大礼。”
“为何要杀张大人?”
“殿下不如先问问葛将军。”
“福顺在外面吗?”
“末将在,末将特来向殿下请罪。”
“进来说清楚。”
“属下向您请罪,求殿下别问了,另外这驸马也留不得了,属下先帮你杀了他,再自裁谢罪!”眼看葛福顺的魔爪直奔杨璬而来,李隆基一声大喝:“放肆,我让你住手!”
“殿下!”
“观国公你来说。”
“臣也一知半解,只恐冤枉了葛将军。”
“算了,还是我自己说吧,是我骗了殿下,崔侍郎的密报里并未提及先帝死因。”
“葛福顺!!”
“殿下息怒,殿下你该明白,要想根除韦党就必须是滔天大罪,女主之乱可一不可再,末将纵死也是为了李氏江山,偏偏这张老头不开眼!”
“看来观国公知道先帝死因啰?”
“臣不幸与先帝同病,却有幸得张大人悉心救治,今日我杀了救命恩人,所思所想和葛将军一样,皆为大唐。”
“杨氏儿郎对大唐的忠心本王是信的,只是……”
“只是……不信先帝与韦逆的女婿。”
“吾妻对韦氏和安乐有怨,此前也助力倒韦不必赘述,至于我,或贬或关,三年五载也不过和先帝一般下场,所以葛将军放心,哪怕是为了公主的平安,我也会守口如瓶。”
“另外我还带来了自己的医案,殿下可借此掩盖先帝用药的痕迹,也免诸多血腥麻烦。”
“杨卿为何还要助我?”
“因为比起李重茂我更看好殿下你。“
“好,本王答应你,一定对得起你这份看重!”
“只可惜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再也没有机会向殿下讨赏了。”
“想要什么不妨直言,本王无不应允。”
“那就求殿下开恩宽宥张家妇孺,臣敢拿全族作保,他们毫不知情。”
“这是你答应张禀成的?”明知李隆基会有此一问,杨璬还是假作惶恐的跪了下去,伏地惶恐道:“不瞒殿下,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不想负他。”
“哎,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本王答应你,定给张家人挑个好点的去处。”
“叩谢殿下,杨璬告退。”
“慎交且慢,起来回话。”
“殿下但说无妨?”
“本王只是好奇,究竟何病?”
“臣少有不足,年岁越长越发心悸,先帝大概因为久经苦寒,又常年忧惧,不过殊途同归,终究年岁不永。”
“可我记得慎交是这京中数一数二的马球好手。”
“是啊,早年还奉命与吐蕃使团较量过呢,面对强敌我们也没有输。”
“原来如此,本王明白了,观国公好走。”
“告退。”
“殿下就这么放了他,还有张家人?”
“福顺还没看明白吗?”
“恕末将愚钝。”
“能舍却一条命做交易的人,绝不会坏事在一张嘴上,杨璬如是,张家人亦然。”
“舍却……难道说?”
“唉,可惜了,偏偏这么一个人,做了韦氏的女婿。”
“怪他自己想不开,他若能有窦御史那份心性,何愁没有高官厚禄。”
“混账,长宁公主好歹是我李氏子孙,也能和韦氏之人相提并论,再说那窦从一,名字叫从一,朝秦暮楚倒快,砍下他娘子脑袋的时候,何曾有半点不忍,这种玩意儿你也看得上,滚!”
“属下知错,属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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