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归途近半，陇关道上偶遇高力士，得知杨璬无恙，却又晴天霹雳。
只因李时私下问他，当年圣后到底对她父皇说过什么。
高力士犹豫再三，却听李时对他坦言：“相关的人都已故去，我屏退左右问你，只求一个真相，还请公公不吝相告。”
高力士斟酌道：“若奴婢没记错，当时圣后只说让东宫自行处置。”
“自行……处置？”
“应当是这话没错，也或者时间太过久远，奴婢也记不真切了。”
“多谢相告。”
“殿下言重了，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奴婢告退了。”
至此，李时一连数日温饱无心，又兼赶路，归来竟比杨璬这病人还消瘦几分。
杨璬听说她下马，衣衫不整奔到门边，李时只看了他一眼，所有的情绪就此决堤。
她飞鸟投林一般撞到他怀里，泪如骤雨，却不置一言。
杨璬以为是他称病吓坏了她，心虚又惭愧的哄着：“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等着你呢。”
李时这才想起来找后账，使劲儿锤着他胸膛骂道：“你个混账王八羔子，就会吓唬我，等我回来给你收尸，烧成灰都给你扬了才解气！”
“好好，我自觉得很，真要是一命呜呼，自然灰都不敢让你瞧见，敢有恃无恐威胁你，必定是不敢死的。”
“果不其然，亏我还对姚侍卫说呢，依着你那脾气，真要病死，肯定瞒个滴水不漏，可是那李三也值得你下这样的本钱？！”
“拼个一劳永逸罢了，等高力士回去，堂叔自会投诚，也免得李隆基来来回回多番试探。”
“现在你儿子在他手里，算是彻底不必试探了。”
“此话怎讲？”
“他要与你做亲家的喜讯不日便会传来，今后你若再对他不利，咱们家洄儿可就麻烦了。”
“我与他本就没有什么天大的矛盾，他若善待洄儿，我便安心为官。”
“你不怪我擅作主张，毕竟你才向姑姑示好。”
“就算你不应，也犟不过一张圣旨，对皇家而言这门婚事百利而无一害，我能怪你什么呢。”
“可我还是好想哭，混账李隆基，欺人太甚！”
“委屈夫人了，都怪那李三不是东西。”
“委屈？我现在也只敢在你面前委屈了，所以夫君你一定不能有事，听到没有！”
“唉……殿下，我对你甚至连委屈都不敢有啊，明明一开始对那封休书满怀怨气，生生被你这一汪眼泪吓回去了。”
“和离书的事是我不对，你别伤心。”
“我倒是想伤心，可你那和离书连印信官凭都没一个，要怎么离？”
“我也没有合离过，怎知如何作准。”
“若非官媒照准，你还想一女二嫁不成？”
“你不许笑我！”
“好，不笑，但你也不许再哭。”
“那你也要答应以后再也不骗我，吓唬我。”
“好，我答应。”
“记得父王也曾答应母妃永不相欺，可是他没有做到，夫君你一定不要食言。”
“好，我发誓，如果骗你不得好死，瞧你这样子，路上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
“我又忘了你还病着呢，先进屋我与你细说。”
“……”
“所以你猜是父皇亲手杀了二哥，却有意嫁祸武皇，这怎么可能？”
“我二哥在李氏宗亲心里的分量，来自于早年间皇祖父的极度偏爱，被破格立为皇太孙这一点更是绝无仅有，所以他的死算是彻底挑破了李氏旧臣绷紧的那根弦，我虽然一直知道神龙之变成于人心所向，却从未想过神龙之风，是起于兄长之死。”
“如果真是父皇嫁祸，当初的武皇怎会听之任之？”
“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就连皇祖母也没想到父王能下那样的狠手，但事情到了那个地步，皇祖母也已经无力挽回，东宫已经因言获罪付出两条人命，若再发难，天下臣民也不会答应。”
“所以你是真的相信高力士没骗你？”
“那你说说他还有什么骗我的必要，这个真相能威胁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那……你恨父皇吗？”
“如果是以前我绝不原谅，但现在的我却十分矛盾。”
“为什么变了呢？”
“因为我终于体会到得势又失势的可怕，我不确定自己在面对选择的时候是否还能保持本心。”
“会这样想的我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可怕。”
“然而更可怕的是，正是由于这样的因果，母后和小妹一起杀了父皇。”
“原来时儿一路都在为这个伤心。”
“除了伤心，还有害怕。”
“夫人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可我不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一路上父皇的好历历在目，可我却开始怀疑，这些好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补偿？”
“他和母亲也曾患难与共，恩爱非常，就像现在的我们。”
“所以我怕……”
“别哭，我们不一样。”
“我还可以相信吗？”
“嘶……哎哟……”
“怎么啦？”
“你这一哭我心里就是一紧，你再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得寒心而死。”
“你再拿自己的身体逗我，我可真要生气了！”
“好好，是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可是时儿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还会害怕，会退缩，无论权利再怎么让人变得丑陋，你还有我，有洄儿，只要还有所牵挂，人就不会变成野兽。”
“那我只好祈求上苍保佑，至少让你和洄儿永远属于我。”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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