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轰鸣撕裂了华盛顿特区的黄昏,仿佛大地在脚下痉挛。
五角大楼,那钢铁与权力的冰冷巨兽,在一团骤然升腾、吞噬一切的橘红色火球里,轰然坍塌了一大角。
扭曲的金属骨架在烈焰中呻吟,浓烟翻滚着直冲天际,将最后一抹晚霞彻底染黑,如同地狱的旌旗在人间招展。
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灼热的气浪,狠狠撞在远处一座废弃仓库斑驳的墙体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仓库巨大的铁门早已锈蚀变形,此刻更是簌簌地落下铁锈的尘埃。
门内,光线异常昏暗,只有几盏悬挂在高耸顶棚上的防爆灯,投下惨淡昏黄的光柱,勉强刺破弥漫的硝烟与灰尘。
叶辰就站在这片混沌的光影边缘。他背对着门外那片燃烧的地狱图景,缓缓转过身。
尘埃微粒在光柱里疯狂舞动,落在他沾满灰烬的黑色大衣肩头。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明暗交界处显得异常冷硬,只有指间夹着的那支香烟顶端,一点猩红在昏暗中固执地明灭。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盘旋片刻,才随着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从紧抿的唇线间逸出,迅速被仓库里污浊的空气吞噬。
仓库深处,景象森然。冰冷的钢铁货架上,层层叠叠码放着长枪短炮,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灯下流淌,宛如一片沉默的、致命的森林。
数十名穿着黑色作战服、套着厚重战术背心的汉子,像一群蛰伏在暗影里的恶狼,无声地簇拥着。他们手中紧握着各色枪械,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附,狂热地聚焦在门口那个孤独的身影上——他们的神,他们的王。
一个精悍的身影分开人群,快步走到叶辰面前。他有着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黄皮肤,黑眼睛,正是陈龙。他手里捏着一个还在发出滋滋电流声的对讲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老大,成了!兄弟们亲眼确认,目标区域彻底摧毁!”
叶辰的目光依旧投向门外那片末日般的火光,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那种磐石般的沉寂。
“蛙趣!”人群里不知是谁压抑着嗓子低呼了一声,这声惊叹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间激起了压抑已久的涟漪。
“老大这定力…炸了五角大楼啊,眼皮都不带抖一下的!”
“废话,那可是咱们教父!这点场面算个球?”
“跟着老大,迟早把白宫也给他扬了!”
低低的议论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嗡嗡回响,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近乎盲目的崇拜与敬畏。叶辰是他们的旗帜,是黑暗世界的法则本身。
他每一次点头,每一次沉默,都足以让这群亡命之徒甘愿赴死。
叶辰没有理会身后的喧嚣。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灼热的烟蒂烫到了他的指尖。
他随手将烟蒂丢在地上,坚硬的军靴底碾上去,轻易地捻灭了那点最后的红光。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一个闸门,猛地拉开了记忆的洪流。
仓库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的铁锈和硝烟味,忽然变得无比尖锐,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眼前模糊晃动的光影里,不再是燃烧的五角大楼,而是另一个时空的血腥——逼仄潮湿的龙国南方小巷,雨水混合着泥浆流淌,刺耳的警笛声撕裂雨幕。
他那时还叫叶卫国,一个刚刚穿上警服不久的愣头青。
警徽在胸前冰冷的雨水里闪着微光。他被几个凶狠的亡命徒堵在巷子深处,拳头、棍棒雨点般落下,警服被撕破,染上了污泥和刺目的血迹。
他死死护住怀里一个被吓哭的小女孩,那是他巡逻时发现的走失儿童。警徽在泥泞和血污中,依旧固执地闪着微光……那是他前世留在那个世界的最后印记,一个普通治安员卑微的坚守与结局。
命运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再次睁眼,灵魂已在这片名为“美丽健合众国”的陌生土地苏醒。
依旧是黄皮肤,黑眼睛,却成了异乡孤魂。最初的念头简单得近乎卑微:淘金。
赚很多很多钱,让远在龙国汉东的妻子柳如烟和襁褓中的女儿叶晓萱,不再为柴米油盐发愁,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然而,这自由女神脚下的土地,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丛林法则。
仅仅因为一次在混乱街区下意识地阻止了一场针对华裔老人的抢劫,他便狠狠得罪了盘踞当地的黑手党“剃刀党”。
从此,平静的淘金梦彻底破碎,他像一块被投入激流的石头,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个国度最肮脏、最血腥的权力倾轧与地下战争。
十年。整整十年。
多少刀头舔血的黑夜,多少命悬一线的绝境。前世那个治安员叶卫国关于侦查、审讯、犯罪心理的点滴记忆,在一次次生死搏杀中,被残酷地打磨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他比那些在街头长大的暴徒更懂规则,更懂人心,也更懂如何利用规则去打破规则。
他从最底层的打手做起,踩着敌人的尸骨和背叛者的鲜血,硬生生在这片异国的黑暗丛林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最终坐上了令整个美丽健地下世界战栗的“教父”之位。
仓库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叶辰的眼神穿过欢呼的人群,穿过冰冷的枪械森林,投向仓库深处某个巨大木箱投下的、更浓重的阴影。那里,藏着他十年血雨腥风里,唯一不敢触碰的柔软。
“教父!教父万岁!”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了这个禁忌的称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激情。狂热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几乎要掀翻仓库的顶棚。
叶辰脸上没有任何被尊崇的喜悦。他抬起手,并非示意众人安静,而是缓缓探入自己大衣的内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他摸出了一张纸。不是支票,不是机密文件。那只是一张边缘已经磨损起毛、颜色也褪得发白的蜡笔画。纸张被无数次折叠又展开,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裂。
画上,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三个火柴人。两个稍大的手拉着手,中间那个小小的,扎着冲天辫。旁边用同样稚嫩的笔迹写着:
“爸爸,妈妈,小萱”。
画纸的一角,还用彩笔笨拙地涂了一个小小的、金黄色的太阳。
仓库里震天的狂热呼喊,仿佛被这张薄薄的纸片瞬间吸走了所有声息。
叶辰粗粝的手指,带着一种与身份格格不入的轻柔,抚过画纸上那稚嫩的笔触。冰冷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刻骨的孤独狠狠压了下去。
十年浴血,登顶黑暗王座,他拥有了令世界恐惧的力量,却失去了触摸妻女指尖温暖的权利。炸掉五角大楼的惊天巨响犹在耳畔轰鸣,可此刻,他耳中只剩下大洋彼岸某个小房间里,女儿牙牙学语时模糊不清的呼唤。
他凝视着画纸上那个小小的、象征太阳的黄色圆圈,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将那张承载着全部思念的脆弱纸张,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溺水者最后的浮木。
仓库里鼎沸的喧嚣依旧,宛如一场献祭给黑暗之神的盛大狂欢。
叶辰站在光与暗的交界,身影被背后的火光拉扯得巨大而孤独。
他背对着那片象征着他无上权势的燃烧废墟,目光却穿透了仓库厚重的墙壁,越过浩瀚无垠的太平洋,投向地图另一端那个小小的点——汉东。
十年了。
她们……还好吗?这个无声的问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整个五角大楼的废墟还要沉重。指间那支新点燃的烟,长长的烟灰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无声无息地断裂,飘落在他沾满尘土的靴尖上,碎成一片苍白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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