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厚重的鞋底缓缓碾过冰冷的水泥地面,将最后一点微弱的烟蒂火光彻底揉碎在尘埃里。
叶辰收回脚,那动作带着一种斩断般的决绝,仿佛碾灭的不是烟,而是方才心头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潮水般的思念。
仓库里,震耳欲聋的“教父万岁”的狂热呼喊仍在回荡,如同拍打在礁石上的巨浪,将他孤峭的身影衬托得更加沉凝。
他手中那张边缘磨损的蜡笔画,被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近乎虔诚地放回贴胸的内袋,紧挨着心脏的位置,那里,是唯一还残留着温度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单调的“嘀嘀”声,突兀地刺破了喧嚣的声浪。
声音来自仓库角落一个覆盖着厚重防电磁屏蔽布的操作台。陈龙脸色一凛,迅速分开人群冲过去,掀开一角,露出一台造型粗犷、闪烁着幽绿色指示灯的卫星加密电话。
他抓起听筒,凝神听了片刻,那张酷似程龙、平日总是带着几分豪气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他快步走回叶辰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
“老大,是‘夜枭’。
FB紧急行动部,代号‘秃鹫’,刚刚通过加密频道对所有地下组织首领发出了最后通牒。
信号源…初步锁定在我们这片区域。他们动用了三颗近地轨道侦察卫星交叉定位,留给我们的窗口期…不足四十八小时。”
陈龙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补充道,“‘剃刀党’那几个残余的老鬼,把我们在国会山的‘关系网’名单,卖给了司法部副部长。”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鼎沸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刚刚还沉浸在胜利狂热中的黑手党成员们,脸上的亢奋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警惕的凶光和对未知威胁的本能惊惧。
一双双眼睛,再次齐刷刷地投向风暴的中心——叶辰。
叶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微微侧过头,视线投向仓库唯一一扇布满灰尘、用钢板加固的高窗。
窗外,五角大楼方向腾起的巨大烟柱依旧狰狞地扭曲着,将天空染成污浊的暗红色,像一道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口。这伤口,是他亲手划开的。
十年了。
从被“剃刀党”追杀得像条丧家之犬,到如今成为这片罪恶帝国说一不二的“教父”,叶辰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标榜自由与民主的国度,阳光下的政府与他们这些阴影中的存在,从来只有一种关系——你死我活。
赶尽杀绝,是刻在FB骨子里的信条。
他就像一块过于巨大的礁石,挡在了联邦政府这艘巨轮行进的航道上,让他们如鲠在喉。
过去几年,凭借着他铁腕打造的全球网络和无孔不入的渗透,双方维持着一种危险的、脆弱的平衡,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每一次看似成功的行动,都伴随着背后无数次的妥协、交易和血腥的清洗。
但这一次不同。
炸毁五角大楼,哪怕只是炸塌了它象征性的一角,也如同将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整个美丽健全力机器的脸上。
这不是挑衅,这是宣战。
对方最后的耐心,被这声震天的巨响彻底炸碎了。
平衡已被打破,接下来,必然是更加酷烈、更加不死不休的全面绞杀。
一丝极其细微的疲惫感,悄然爬上叶辰的眉宇。
这疲惫并非源于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的恐惧,而是源自一种更深的、挥之不去的牵挂。
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厚重的大衣,轻轻按在胸口内袋的位置。那张粗糙蜡笔画的触感似乎还在指尖残留。
昨夜。
就在行动前最紧张的部署间隙,他把自己关在顶楼那间布满防弹玻璃和信号屏蔽器的绝对安全屋里。窗外是整个城市璀璨而冰冷的灯火。
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冰冷的枪械,而是另一部经过无数次加密跳转、确保绝对无法被追踪的卫星电话。听筒里传来的电流杂音,仿佛跨越了半个地球的波涛声。
“喂?”一个温柔中带着长久等待后不敢置信的颤抖女声响起,是柳如烟。
“……是我。”叶辰的声音低沉沙哑,开口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喉头竟有些发紧。十年了,第一次听到妻子的声音。无数腥风血雨里淬炼出的钢铁意志,在这一刻竟有些摇摇欲坠。
短暂的沉默后,是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啜泣声。然后,一个怯生生的、带着点鼻音的小女孩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挠在叶辰的心尖上,小心翼翼地插了进来:“是…是爸爸吗?”
“小萱?”叶辰的声音瞬间绷紧了,那是在枪林弹雨中也未曾有过的紧张。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迟疑,又似乎鼓足了勇气,
“爸爸,我…我看到电视里放烟花了…好大好大,在天边,红色的…是你放的吗?好看吗?”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毫无预兆地刺穿了叶辰坚硬如铁的心防。她说的“烟花”,是新闻里五角大楼爆炸的冲天火光。
仓库冰冷的现实瞬间将他从短暂的温情漩涡中拽回。窗外那象征着他滔天权势的硝烟,在女儿纯真的世界里,竟成了“好看的烟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灼痛猛地涌上喉咙,几乎让他窒息。这十年,他给了她们富足,却让她们生活在怎样的等待和恐惧之中?
够了。真的够了。
他叶辰,前世是龙国街头一个默默无闻的治安员,今生是令整个美丽健闻风丧胆的地下教父。他能在枪林弹雨中杀出一条血路,能在权力倾轧的漩涡里站稳巅峰,却无法忍受自己的骨肉在万里之外,将他制造的毁灭视为庆典的烟火!
必须回去。立刻,马上。任何阻挡在这条路上的东西,都必须被彻底碾碎!
炸掉五角大楼,从来不是什么彰显武力的疯狂之举。
那是他叶辰,用最暴烈、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向整个联邦政府发出的最后通牒!
是警告,更是威慑——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胆敢对他的根基、对他远在龙国的软肋动一根手指头,那么下一次,落下的就绝不仅仅是几颗炸弹!他要的,只是短暂的、绝对的威慑力,足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秃鹫”们在他离开时投鼠忌器!
决心如同淬火的钢刃,在胸腔里成型,冰冷而坚硬。
叶辰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仓库里一张张或惊惧、或凝重、或依旧带着狂热余温的脸。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都听好了。”
所有嘈杂彻底消失,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了。几十双眼睛一瞬不瞬地聚焦在他身上。
“我,”叶辰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要回去。”
死寂。绝对的死寂。
这简单的四个字,在众人耳中不啻于又一颗精神炸弹!
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胜利,正是巩固权势、乘胜追击的绝佳时刻,教父…竟然要走?回那个遥远的、对他们而言只存在于传说和新闻里的龙国?
“老大!”一声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嘶吼猛地炸开。陈龙一个箭步冲到叶辰面前,那张酷似功夫巨星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急迫和一种被抛弃般的慌乱,“您…您说什么?您要去哪?您不能抛下兄弟们啊!”他急切地抓住叶辰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您去哪,我陈龙就去哪!刀山火海,我这条命就是您的!我给您开路!我给您当盾!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您一根汗毛!”
陈龙的反应像点燃了引信。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压抑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老大,您不能走啊!”
“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
“没有您,我们怎么办?FB那群疯狗会撕碎我们的!”
绝望的情绪在弥漫。叶辰,早已不仅仅是他们的首领,更是这个庞大黑暗帝国的灵魂和基石。没有了他,这艘巨轮顷刻间就会在联邦政府的惊涛骇浪中倾覆。
叶辰看着眼前激动得眼睛发红的陈龙,又扫过一张张惶惑不安的脸。他抬起手,不是安抚,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轻轻压了压。奇异的,所有的骚动瞬间平息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慌什么。”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稳定如山,“只是回去几天,看看她们。不是不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陈龙脸上,“龙国,是我的根。那里有等我的人。我欠她们…太多了。”这近乎解释的话语,从教父口中说出,显得如此罕见而沉重。
听到“不是不回来”,仓库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缓和下来。众人脸上重新有了血色,仿佛重新找到了主心骨。是啊,教父只是暂时离开。他一定会回来!只要他回来,天就塌不下来!
“老大您放心!”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拍着胸脯吼道,“您只管回去看嫂子和小侄女!这边有兄弟们顶着!FB敢动一下试试?老子先掀了他们的老窝!”
“对!老大,谁敢动您家人,老子第一个带兄弟杀到龙国去!”另一个声音立刻附和,带着亡命之徒特有的凶悍和狂热。
群情激奋,刚刚的恐慌瞬间转化为一种盲目的、随时准备为教父赴汤蹈火的忠诚。这份忠诚,源于叶辰十年间用绝对的力量和冷酷的公正建立起来的无上权威,更源于他每一次都将胜利和巨大的利益分享给追随者所累积的深厚信任。
叶辰看着眼前一张张重新被狂热点燃的脸,眼底深处那十年未曾融化的坚冰,似乎极其细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里涌动的,并非杀伐决断的寒意,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乡情怯的惶然和…一丝微弱的暖意。
这份暖意,来自这些追随他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此刻最朴素的承诺。
“好了。”叶辰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喧嚣。他挥了挥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该干嘛干嘛去。陈龙,你留下。其他人,解散。”
如同得到敕令,刚刚还群情激奋的汉子们立刻收声,迅速而有序地散开,回到各自的岗位或阴影中,仓库里只剩下军械碰撞的轻微金属声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狂热的氛围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冰冷的现实和即将到来的风暴。
叶辰的目光,越过陈龙焦急而忠诚的脸庞,再次投向仓库那扇高窗外。五角大楼方向的烟柱似乎淡了些,但天空依旧被染成不祥的暗红。他微微眯起眼,视线仿佛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和厚重的云层,投向了太平洋的另一端。
汉东。那个他魂牵梦萦又近乡情怯的名字。十年离别,妻女的容颜在记忆中是否早已模糊?柳如烟的鬓角是否添了白发?小萱…那个在电话里怯生生问他“烟花”好看吗的小姑娘,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缠绕上心头。那是血火淬炼的教父心中,唯一一块未曾被染黑的柔软之地,也是他即将踏上的归途里,唯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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