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如同一口移动的棺材,在雨后湿滑的街道上沉默地行驶。
侯亮平瘫在后座,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无力地摇晃。
“都是因为你……叶小萱……都是因为你……”
无声的诅咒如同最恶毒的毒液,在他被怨恨彻底腐蚀的心腔里疯狂翻涌、沸腾。
那瘫在铁椅上、手腕血肉模糊、眼神空洞死寂的身影,此刻在他扭曲的脑海里,不再是酷刑下的无辜者,而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是她不肯低头认罪!
是她硬扛着强光禁闭和水刑诱惑!
是她引来了祁同伟这条恶犬!
是她毁了他侯亮平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
是她,将他从云端狠狠踹进了这肮脏恶臭的泥潭!
凭什么?!他侯亮平,堂堂钟家女婿,高育良高徒,本应扶摇直上!
凭什么要栽在这个毫无背景、父亲失踪的小贱人手里?!
怨毒的岩浆在血管里奔突,烧灼着他最后一丝理智。低垂的眼皮下,布满血丝的瞳孔猛地抬起,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坐在副驾驶、正通过后视镜冷冷监视着他的一名省厅特警那笔挺的藏蓝色警服背影!
那肩章!
那象征着权力和威仪的银色徽标!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侯亮平的眼球,瞬间点燃了他心底最深处、对祁同伟那积压已久的、混合着嫉妒和鄙夷的滔天恨火!
祁同伟!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跪着从农村爬出来的凤凰男!靠着给梁群峰下跪才换来今日的地位!
你凭什么在我侯亮平面前耀武扬威?!
凭什么一句话就扒了我的官衣?!
就因为你比我早爬了几年,当了厅长?!
“呸!”一声压抑的、带着浓痰和血沫的唾弃声,从侯亮平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被羞辱、被剥夺的万分之一!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认输!
绝不能就这样被拖去省厅,像条死狗一样接受审查,彻底断送前程!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大脑——罪名!
只要叶小萱的罪名坐实!只要那份认罪书拿到手!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就算祁同伟是厅长,就算高育良震怒,在“国家安全”和“铁案”面前,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舆论已经发酵,只要咬死叶小萱是间谍,他侯亮平就是揪出蛀虫的英雄!
顶多是程序上有点瑕疵!功过相抵,甚至功大于过!
他还有翻盘的机会!钟正国不会放弃他!
高育良最终也得保他!否则就是打自己的脸!
而一旦让祁同伟把人带走,一旦叶小萱被洗白……那他侯亮平,就真的成了彻头彻尾的、制造冤案、滥用职权的小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候,别说前程,能不能保住自由身都是问题!
必须回去!必须立刻、马上回到审讯室!
趁着叶小萱精神崩溃、趁着她还在反贪局!逼她签字!或者……让她永远闭嘴!
死人是不会翻供的!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
“停车!”侯亮平猛地抬起头,嘶声吼道,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疯狂而尖锐变调!
开车的特警和副驾的特警同时一震!司机下意识地踩下刹车,但并未完全停下,车辆只是猛地减速!
“你想干什么?!”副驾的特警猛地回头,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眼神锐利如刀!
就在这一刹那的减速和分神!
侯亮平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疯狗,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佝偻的身体猛地弹起!被泥水浸透的、沉重的身体狠狠撞向身边那名一直钳制着他手臂的特警!
“呃!”那名特警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冲力撞得闷哼一声,手臂下意识地松开了半分!
就这半分空隙!足够了!
侯亮平如同泥鳅般猛地一缩,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束缚!他根本不顾车辆的颠簸和未停稳的状态,伸手猛地扒住内侧车门把手,用肩膀狠狠撞向车门!
“砰!哗啦——!”
车门锁在巨大的蛮力撞击下应声弹开!沉重的车门猛地向外甩开!
侯亮平如同一个滚地葫芦,直接从行驶中的车辆后座狼狈不堪地翻滚了出来!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柏油路面上!泥水四溅!
“侯亮平!站住!”车内的特警惊怒交加,迅速停车,拉开车门冲了出来!
侯亮平却像感觉不到疼痛,手脚并用地从泥水里爬起来,沾满污泥的脸上是扭曲到极致的疯狂!他根本不看身后追来的特警,也不管周围行人惊骇的目光,撒开腿,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朝着来路——反贪局大楼的方向,亡命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肺像要炸开,双腿如同灌铅。但侯亮平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
审讯室!叶小萱!认罪书!
他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狠狠撞开反贪局大厅那沉重的旋转玻璃门!在警卫和工作人员惊愕的目光中,浑身泥泞、状若疯魔地冲进电梯,疯狂地按着地下三层的按钮!
电梯门开!他冲了出去!
目标直指那间刚刚离开不久的、充满了血腥和绝望的审讯室!祁同伟和押送叶小萱的人,一定还没走远!
果然!在通往核心审讯区的走廊拐角,他看到了祁同伟那高大沉稳的背影,以及两名省厅特警正小心地护送着一个裹在警服外套里、被架着的单薄身影走向另一端的电梯!
“站住——!!!”
侯亮平发出一声撕裂喉咙般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
他猛地停下脚步,堵在走廊中央,胸膛剧烈起伏,泥水顺着裤管滴滴答答往下淌,在光洁的地板上汇成一滩污秽。他张开双臂,如同护食的鬣狗,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祁同伟,嘶声力竭地吼道:
“我才是反贪局局长!你们想干什么?!谁给你们的权力带走我的嫌犯?!给我放下!立刻!马上!”
祁同伟闻声猛地转身!
看到侯亮平这副泥猴般、双目赤红、状若疯癫的模样,他脸上瞬间布满寒霜,眼神如同冰封的刀锋!他上前一步,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走廊:
“猴子!你疯了?!给我冷静点!不要冲动!一错再错,谁也救不了你!”他的声音带着严厉的警告,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源于同门之谊的最后劝阻。
然而,这句“猴子”,这句“谁也救不了你”,如同最猛烈的助燃剂,瞬间点燃了侯亮平心中那桶名为“屈辱”和“绝望”的炸药!
“闭嘴!祁同伟!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
侯亮平彻底癫狂了!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猛地一甩胳膊,仿佛要甩开祁同伟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的手,如同鬼使神差般,猛地探向了自己腰间!
那里!在沾满泥浆的制服之下,竟然鼓鼓囊囊地别着一把——乌黑锃亮的制式手枪!
92式!枪柄上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布料传来,带来一种扭曲的、掌控生死的力量感!
“放下她!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侯亮平嘶吼着,动作快得如同闪电!拔枪!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死神的气息,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猛地抬起,直指走廊那镶嵌着密集灯管、喷涂着白色隔音材料的——天花板!
“猴子!住手——!!!”
祁同伟的瞳孔骤然收缩!厉吼声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向前扑去!
但,太迟了!
侯亮平眼中闪烁着疯狂毁灭的光芒,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带着积压了半生的屈辱、怨恨和不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扣下!
砰!砰!砰!砰!砰!
五声震耳欲聋、撕裂一切的死神咆哮,在封闭的走廊里疯狂炸响!枪口喷射出的橘黄色火焰,瞬间照亮了侯亮平那张因疯狂而扭曲到变形的脸!
五颗灼热的9毫米手枪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撞进天花板!
哗啦啦——!!!
如同冰雹砸落!
无数碎裂的灯管玻璃、白色的隔音材料碎块、断裂的电线火花,混合着呛人的硝烟和灰尘,如同暴雨般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
瞬间浇了下方所有人满头满脸!
整个走廊,陷入一片由枪声、碎裂声、惊叫声和呛咳声组成的、末日般的混乱!
侯亮平站在破碎的玻璃雨和弥漫的硝烟中,枪口兀自冒着青烟。他大口喘着粗气,泥水和冷汗混合着从额头流下,迷住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和惊惶失措的人群,看着祁同伟扑过来时被玻璃碎片划破的脸颊,看着那两名特警死死护住叶小萱、惊怒交加的眼神……
一种扭曲的、掌控一切的、毁灭性的快感,如同毒药般瞬间麻痹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疯狂、得意和彻底绝望的狞笑,沾着泥浆和硝烟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被特警护在身后的叶小萱,嘶哑的声音在混乱中格外刺耳:
“看到了吗?!谁再敢动!下一枪……打爆她的头!”
然而,这疯狂的宣言余音未落——
两道迅如雷霆的黑影,如同猎豹般从硝烟弥漫的走廊两侧猛扑而至!
是祁同伟带来的另外两名一直处于警戒状态的特警!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一记精准狠辣的擒拿手猛地锁住侯亮平持枪的手腕!
另一记势大力沉的肘击狠狠撞在他的肋下!
“呃啊——!”
剧痛让侯亮平瞬间弓成了虾米!手中的枪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满是玻璃碴的地面上!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坚硬的枪托,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他的后颈!
眼前猛地一黑!
所有的疯狂、怨恨、不甘……连同那扭曲的快感,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侯亮平如同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软软地瘫倒在冰冷、布满玻璃碎片和硝烟尘埃的地面上,失去了所有知觉。
只有那身沾满泥泞和污秽的藏青色制服,和他身下迅速洇开的一小滩混合着泥水、血水和灰尘的污迹,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由权力欲和极端自私所点燃的、短暂而丑陋的疯狂闹剧的终结。
硝烟弥漫的走廊里,死寂重新降临。
只剩下天花板上破损处滴落的水滴,砸在侯亮平昏迷不醒的脸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嗒…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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