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厅顶楼的办公室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窗外的城市在雨后的澄澈天光下舒展,远处卫星发射中心的塔架像一柄指向苍穹的银色利剑。
祁同伟端起骨瓷茶盏,袅袅的热气氤氲了他脸上那副刻意为之的、洞悉一切又讳莫如深的神情。
他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却穿过缭绕的茶烟,精准地落在叶小萱包扎着纱布的手腕上。
“小叶啊,”
他啜饮一口,声音放得格外温和,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亲近,“关于你家那些……嗯,‘艺术品’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叶小萱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眸里瞬间充满了惊悸和警惕!
那些雕塑!那些被砸开的美金!侯亮平狰狞的脸和母亲倒下的画面瞬间在脑海中闪回!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裹在身上的警服外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只受惊后随时准备缩回壳里的蜗牛。
祁同伟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却绽开一个安抚的、甚至带着点“自己人”意味的笑容。
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眼神里闪烁着心照不宣的光芒:
“放心!绝对放心!东西都已经安全、稳妥地移交给‘上面’了!流程完全符合‘特别通道’的要求!一点岔子都没出!”
他刻意加重了“上面”和“特别通道”几个字,手指还轻轻在空气中点了点,暗示着某种不言自明的、高不可攀的层级。
“我呢,就是负责跑跑腿,确保万无一失。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你完全不用操心!”
他口中的“艺术品”和“特别通道”,自然是指那批暗藏玄机的雕塑和其中承载的国家战略资金。
移交国家,物归原主,本是应有之义。
但在祁同伟此刻刻意的、带着讨好和表功意味的话语包装下,却仿佛成了他祁厅长个人斡旋运作、力挽狂澜的莫大功劳,是他在那深不可测的“上面”面前展现能力和忠诚的投名状。
叶小萱彻底懵了。
她看着眼前这位平日里威严深重、让她在公安厅大会上远远仰望都心生敬畏的祁厅长,此刻竟用这种近乎……谄媚的?
带着点小心翼翼讨好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甚至还挤眉弄眼地暗示着某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默契”。
巨大的反差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茫然无措地僵在沙发上,连手腕的疼痛都暂时忘记了。
祁厅长……这是在……讨好我?为什么?
就因为我爸……在国外打工?这怎么可能?!
祁同伟见叶小萱只是瞪大眼睛,一脸茫然和惊愕,并未如他所料般流露出感激或心领神会,心中略感失望,但脸上笑容不减。
他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小叶啊,”
祁同伟重新靠回沙发背,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更加热切:
“这次的事情,虽然凶险,但也算是因祸得福。你受的委屈,上面都看在眼里!你放心,组织上绝不会亏待忠诚、可靠的同志!你未来的路,会很宽,很广!”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叶小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
“以后啊,在……嗯,在‘家里’长辈面前,若是方便……还望小叶你,偶尔提一提我祁同伟的名字。就说,在汉东这边,事情是我经手办的,还算……还算稳妥、可靠?呵呵,让长辈们知道,在下面,还有我祁同伟这么个办事还算得力的人,心里也好有个数嘛!”
这番话,几乎已经是在赤裸裸地请求叶小萱在她那位神秘的、手眼通天的“家长”面前替他美言,为他铺路了!
祁同伟的算盘打得精响——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女孩,就是一座直通云霄的金桥!
抓住这次救命之恩和后续的“关照”,就是抓住了他祁同伟未来仕途更进一步的青云梯!
叶小萱听着这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让她心惊肉跳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完全听不懂祁同伟在说什么!什么“上面”?什么“家里长辈”?什么“提一提名字”?她父亲叶辰,在她记忆里,就是个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远走他乡、辛苦打工的普通人啊!
怎么会和祁厅长口中这些云遮雾绕、高深莫测的东西扯上关系?
巨大的信息差和认知混乱让她手足无措,只能下意识地、慌乱地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尴尬而诡异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时——
一阵清脆、急促、带着强烈穿透力的手机铃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铃声来自祁同伟宽大红木办公桌的角落。
那里,静静躺着一部样式极其普通、甚至有些过时的老款手机。
正是叶小萱被反贪局抓走时,混乱中被一名省厅特警随手收起、后来转交给祁同伟保管的、属于她自己的旧手机。
此刻,那小小的屏幕上,没有任何号码显示,只有一片空白。但那铃声却异常执着,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穿透力,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叶小萱的目光瞬间被那铃声吸引。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直觉,让她心脏猛地一跳!她几乎是弹射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踉跄着扑向办公桌,也顾不得手腕的剧痛,一把抓起那部正在疯狂鸣叫的旧手机!
屏幕上,依旧是空白的来电显示。
但叶小萱的手指却像拥有了自己的意志,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并同时点开了免提!
“喂……?”一个沙哑、干涩、带着巨大疲惫和无法言喻紧张的女声,从手机里传出,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中。
是叶小萱。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跨越了浩瀚大洋的电流底噪,在滋滋作响。
祁同伟在铃声响起的第一时间,身体就绷紧了!
当叶小萱扑向电话、并毫不犹豫按下免提的瞬间,他那双精于察言观色的眼睛骤然亮起,如同嗅到了猎物的鹰隼!他瞬间明白了这个电话的分量!
根本无需任何言语!祁同伟猛地从沙发上弹起!
动作快得与他厅长的身份毫不相符!
他脸上所有的试探、热切、算计瞬间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面对绝对上位者时应有的、极致的恭敬和回避!
“明白!我懂!你们聊!慢慢聊!”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回避意味。
他甚至不敢再看叶小萱和那部手机一眼,如同躲避着什么无形的辐射。
话音未落,他已经如同脚下装了弹簧,一个利落的转身,迈开大步,不是走向门口,而是近乎小跑着冲向办公室侧后方那扇通往他私人休息室的小门!
动作迅捷得与他平日的沉稳判若两人!
他一把拉开休息室的门,闪身进去,又迅速而轻巧地将门在身后紧紧关上!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仿佛生怕惊扰了电话那头遥远的存在。
偌大的、装修考究的厅长办公室,瞬间只剩下叶小萱一人。
她孤零零地站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手里紧紧攥着那部正在沉默的电话,话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对面休息室紧闭的房门,像一道无形的天堑,将她与刚刚那个还试图与她“推心置腹”的祁厅长彻底隔绝。
窗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一片被微风卷起的洁白栀子花瓣,从窗台的花盆中飘落,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就在那部沉默的手机旁边。
叶小萱看着那片花瓣,又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上那片空白的来电显示。
巨大的茫然、劫后余生的脆弱、对母亲安危的担忧、以及对父亲那无法理解的“能量”的惊骇……所有情绪如同沸腾的熔岩,在她疲惫不堪的心腔里疯狂冲撞。
终于,电话那头,一个低沉、沙哑、仿佛压抑着火山般力量、却又带着一种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熟悉嗓音,跨越了千山万水,穿越了无形的电波,清晰地、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萱萱……是爸爸。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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