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浸透了整个尖沙咀。
倪永孝独自一人,僵坐在空无一人的茶室顶层。
他像一尊被抽离了魂魄的雕像。
桌上的普洱茶早已冰凉,茶汤表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翳。
他浑然不觉。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霓虹灯火璀璨如星河,曾几何时,这是他眼中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版图。
此刻,那些闪烁的灯光,却扭曲成无数双眼睛。
每一双眼睛,都像极了陆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平静,淡漠,却又洞穿一切。
他所有的秘密,都被那目光无情地剥开,赤裸地晾晒在冰冷的空气里。
脑海中,如同被诅咒的唱片,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陆丰离开前的那两句话。
第一句,精准点破了他正欲铲除甘地、文拯等人的核心机密。
那是他为了巩固家族地位,准备发动的最血腥,也最高效的一步棋。
整个计划的知情者,算上他自己,绝不超过三个人。
第二句,则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了他灵魂最柔软的地方。
陈永仁。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内心深处唯一不可触碰的隐秘。
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倪永孝在心底发问,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他自诩智计超群,能将那些不可一世的江湖大佬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在陆丰面前,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极北冰原上的孩子。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城府,所有的骄傲,都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他从昂贵的雪茄盒里抽出一根高希霸,手指却在微微颤抖,几次都无法将雪茄剪对准。
最终,他放弃了。
与这样一位深不可测,手段通天的警察为敌?
后果,他甚至不敢去想象。
黄志成血淋淋的下场,就是最清晰的前车之鉴。
陆丰能用雷霆万钧的手段,将一个根深蒂固的总警司连根拔起。
就同样能用一种更恐怖,更无法理解的方式,让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在顷刻间化为齑粉。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俯瞰着脚下这座不夜城,第一次感觉到的不是掌控,而是渺小。
权衡了一夜。
当天边泛起一丝死寂的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时,倪永孝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的眼神里,所有的挣扎与不甘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认清现实的死寂。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那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那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沉静的呼吸。
倪永孝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陆Sir,我想,我们之间确实有很多可以合作的地方。”
他的声音里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将命运交出去之后的释然。
“明智的选择。”
电话那头,陆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倪永孝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说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关于阿仁……”
“我答应过,会保他周全。”
陆丰直接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宣读一道不可违逆的法旨。
“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倪家的陈永仁。”
“只有一个即将重返警队,前途无量的警察,陈永仁。”
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倪永孝缓缓地瘫坐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结束了。
那个困扰了他半生的秘密,那个他最大的软肋,被陆丰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彻底抹除了。
与此同时,陆丰已经驱车,来到了位于九龙城区一栋破旧公寓楼下。
当陈永仁打开门,看到陆丰那张平静的脸时,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陆丰走进狭小而简陋的房间,没有多余的寒暄。
他看着陈永仁布满血丝的双眼,直接将结果抛了出来。
“倪永孝已经答应合作。”
“你最大的身世隐患,从这一刻起,被彻底消除了。”
陈永仁整个人都愣住了,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
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这句信息的含义。
他看着陆丰,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狂涌而来的感激,最终,这一切情绪都沉淀为一种近乎崇拜的敬畏。
这个男人,用一种他完全无法想象,甚至堪称匪夷所思的方式,解开了缠绕他一生的宿命枷锁。
他不仅仅是将他从卧底的无间地狱中拉了出来。
不仅仅是为他洗刷了所有的污点,给了他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更是斩断了那条连接着他与黑暗深渊的血缘脐带。
再造之恩,莫过于此。
“陆Sir……”
陈永仁的声音哽咽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千言万语都无法说出口。
他感觉自己的膝盖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去。
最终,他猛地站直了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陆丰,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弯到了九十度。
他抬起头时,眼眶已经通红,目光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那是一种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出去的决绝。
“陆Sir,从今天起,我陈永仁这条命,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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