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的气氛,已经不能用僵持来形容。
那是一种极度紧绷,仿佛一根拉到极限的钢丝,随时可能崩断的死寂。
倪永孝以为,陆丰会因为他的滴水不漏而恼羞成怒,或者,会抛出更具体的、带着价码的条件,露出藏在儒雅警官面孔下的獠牙。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数套应对的话术。
但陆丰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所有的预判,都落在了空处。
陆丰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像水面一圈无声的涟漪。
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普洱,仰头,将琥珀色的茶汤一饮而尽。
瓷杯与黄花梨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却又沉闷的“嗒”响。
随即,他站起了身。
椅子被平稳地向后推开,没有发出一丝一毫不和谐的噪音。
“看来今天是我唐突了。”
“既然倪先生需要时间考虑,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的反应,平静到反常,完全出乎倪永孝的意料。
就这么走了?
一个费尽心机,甚至不惜自曝身份也要找上门的总督察,在被对方用太极推手挡回来之后,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
倪永孝的大脑飞速运转,却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就在他以为这次充满迷雾的试探性会面,即将以这样一种虎头蛇尾的方式结束时。
已经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门把上的陆丰,动作忽然停顿。
他没有完全转过来,只是侧过半个身子,背对着光,脸庞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语气,极其随意,就像是朋友间临别时,忽然想起的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对了,倪先生,有两件事,算是作为朋友,提醒你一下。”
倪永孝心中警铃大作,目光瞬间一凝。
他知道,正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陆Sir请讲。”
“第一,”
陆丰的嘴角,在阴影中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那笑意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你那些准备用来对付甘地、文拯他们的计划,我劝你最好先停一停。”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倪永孝反应的时间,然后才慢悠悠地补充道。
“最近上面盯得紧,风声不对,别做得太出格,免得惹火烧身。”
这一句话,没有任何修饰,平铺直叙,却如同一道九天之上落下的黑色闪电,精准无误地劈在了倪永孝的天灵盖上!
他的瞳孔,在万分之一秒内,剧烈收缩。
为了巩固父亲死后分崩离析的家族,他确实正在秘密策划,准备用最血腥、最雷霆的手段,一举清除掉那几个占据着地盘,却阳奉阴违,不听号令的家族元老。
这个计划,是他最高级别的机密。
整个计划的知情者,除了他自己,只有他最信任的头马,绝不超过三个人!
这个陆丰,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谁?
是谁出卖了我?!
无数个念头在倪永-孝的脑海中疯狂引爆,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冰冷的汗水浸透。
他还未来得及从这山崩海啸般的震惊中挣扎出来。
陆丰的第二句话,便如同一柄更恐怖、更沉重的攻城巨锤,无视他所有的心理防御,接踵而至。
“还有第二件事。”
陆丰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穿透了倪永孝所有的伪装,直直刺入他灵魂最深的地方。
他看着倪永孝,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如同惊雷。
“关于你弟弟。”
轰!
这两个字,直接抽空了倪永孝周围所有的空气。
他大脑里的所有思绪,所有分析,所有城府,在这一刻尽数停摆,只剩下一片毁灭性的空白。
陆丰的声音还在继续,冰冷,而又残忍。
“陈永仁的事,以后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更不要派人去找他。”
“这对你,对他,都好。”
如果说第一句话是惊雷。
那么这第二句话,则直接引爆了倪永孝整个精神世界里的核弹!
陈永仁。
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是父亲倪坤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深的、也最核心的秘密!
这件事,除了早已死去的父亲,连他的亲生母亲,连他的哥哥姐姐,都毫不知情!
是他埋在心底最柔软,也最致命的软肋!
陆丰,不仅知道,甚至还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一瞬间,倪永孝感觉自己所有的心理防线,所有的骄傲与自信,都被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摧枯拉朽般地彻底击溃。
他惊骇欲绝地看着陆丰的背影。
脸上的儒雅、从容、淡定,早已荡然无存。
那张精心制作了三十多年的完美面具,寸寸龟裂,剥落下来,露出了面具之下,那无法掩饰的震惊,与一丝……名为“恐惧”的原始情绪。
他终于意识到。
眼前的这个警察,根本不是人。
他不是什么过江猛龙,也不是什么官场新贵。
他就像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从地狱深渊里走出来的魔鬼!
看着倪永孝那张瞬间煞白的脸,陆丰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
他笑了笑,不再停留,拧开门把,转身离去。
只有一句话,像是幽灵的低语,在空旷奢华的茶室里,悠悠回荡。
“倪先生,我的提议,长期有效。”
“考虑好了,随时可以打我电话。”
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
世界,重归寂静。
倪永孝僵在原地,如同一座被风化的石像,久久不能动弹。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的命运,自己的未来,似乎已经彻底脱离了掌控,被一只看不见的、冰冷的大手,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而那只手的主人。
叫陆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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