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破晓,晨光熹微,勉强刺破了观塘警署总督察办公室窗户上的凝重。
一夜未熄的灯光,此刻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空气里,冷掉的咖啡、燃尽的烟草与旧纸张的霉味混合发酵,形成一种独属于通宵鏖战的特殊气息。
陆丰的身影被文件的高墙所包围,他没有睡,甚至没有一丝困意。
“神级犯罪侧写”带来的精神亢奋,让他大脑的每一个神经元都高速运转着。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只存在于他私人电话本里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
“陆Sir。”
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随时待命的警醒。
“阿仁,来我办公室,立刻。”
陆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陆Sir。”
没有多余的问话,只有绝对的服从。
十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陈永仁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刚从卧底环境中抽离的疏离感。
当他看到办公室内的景象时,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那块巨大的白板上,布满了疯狂连接的线条与关键词,中心处,“林坤”和“电器店”两个名字被重重圈出,仿佛是风暴的中心。
满地的文件,堆积如山的卷宗,还有陆丰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的眼睛。
陈永仁瞬间明白,他的这位长官,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阿仁,交给你一个任务。”
陆丰没有寒暄,直接将一张照片和一张折叠的地图推到了陈永仁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戴着老花镜,面容和善的老人,正是林坤。
地图上,观塘工业区的三个位置被红笔画上了圈。
“照片上的人叫林坤,我要你二十四小时盯着他。”
“地图上我画了三个圈,这是我推断他制毒工厂可能在的区域。”
陆丰的声音很低,却字字千钧。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找到那个地方,然后想办法,拍下证据。”
陈永仁拿起那张照片,指腹摩挲着照片上林坤那看似人畜无害的笑脸。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
“明白,陆Sir!”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于陆丰,他现在的情感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信任,那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服。
陆丰说这个老头是毒枭,那他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老头是毒枭的证据给刨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陈永仁彻底从警队的视野中消失了。
他化身成了九龙街头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展现出了一名顶级卧底教科书般的专业素养。
他没有选择任何现代警用侦查设备,那太容易暴露。
他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
时而蹲在林坤电器店对面的报刊亭,叼着烟,翻着一份被他揉搓得快要散架的马报,眼角的余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锁死着电器店的每一个动静。
时而又骑上一辆不知从哪个废品站淘来的破旧摩托车,车子启动时会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排气管冒着黑烟,完美融入了工业区的嘈杂与破败。
他就用这辆破车,不远不近地缀在林坤那辆用来送货的小货车后面。
他从不直视,而是利用路边店铺的玻璃橱窗,利用其它车辆的后视镜,来观察目标的动向。
多年的街头生涯,让他拥有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能完美地将自己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不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林坤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老旧的座钟。
开店,打理,午休,关店回家。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怀疑陆丰的判断是否出了错。
但陈永仁没有丝毫动摇。
他用两天时间,逐一排查了地图上被圈出的前两个区域。
一个在闹市,一个在居民楼,都被他迅速排除。
直到第三天下午,他骑着那辆破摩托,跟着林坤的货车,驶入了三号区域——一个位于工业区最偏僻边缘,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
这里到处是废弃的厂房,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锁,野草从水泥地的裂缝中疯长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机油和腐败混合的怪味。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味道,钻进了陈永仁的鼻腔。
那是一种淡淡的,类似杏仁的甜香。
这个味道,和陆丰给他的卷宗里,那些瘾君子描述的“高纯度货品”的特殊气味,一模一样。
陈永仁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立刻停下摩托车,将车推到一个废弃的广告牌后面,然后徒步,像一只潜行的猎豹,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最终,他的视线锁定在一座孤零零的旧仓库上。
仓库大门紧闭,窗户被厚厚的铁皮封死,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牌子:“坤叔电器回收仓”。
就是这里!
陈永仁没有贸然靠近。
他冷静地观察着四周,目光很快被仓库对面一栋废弃的钟楼所吸引。
那里,是完美的狙击点,也是完美的观察点。
他悄无声息地潜入钟楼,沿着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楼梯盘旋而上。
在顶层,透过一扇破损的百叶窗,他可以俯瞰整个仓库的入口和侧面,而自己则完全隐匿于黑暗之中。
他架设好陆丰提供的专业相机,装上长焦镜头,开始了日以继夜的漫长蹲守。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第一天,毫无动静。
第二天,依旧死寂。
陈永仁的耐心如同最坚韧的蛛丝,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蹲守的第三天夜里,凌晨一点。
一辆黑色的货车悄无声息地滑入仓库区域,车灯在靠近时便已熄灭。
仓库的侧门打开一条缝,林坤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夜色下,他不再是那个佝偻着背的和蔼老头。
他的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阴鸷,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几名精悍的马仔跟着他,迅速将货车上的几个大箱子搬进仓库。
陈永仁屏住呼吸,手指稳稳地按在快门上。
“咔嚓。”
相机发出的轻微声响,在空旷的钟楼里清晰可闻。
他透过长焦镜头,清晰地看到仓库内部的景象。
那些根本不是什么废旧电器。
而是一台台精密的化学仪器,玻璃器皿在灯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林坤和他的马仔们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熟练地操作起来。
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无一不证明着这里就是一个规模庞大、组织严密的大型制毒工厂。
高潮,在凌晨三点到来。
几辆分属不同社团的轿车,陆续抵达。
陈永仁的镜头紧紧追随着。
他拍摄到了林坤与几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下游买家,在仓库内进行交易的全过程。
一箱箱的毒品,一箱箱的现金。
每一张面孔,每一次交接,都被清晰地记录下来。
一张张高清的照片,一段段清晰的视频,构成了如同钢铁般坚硬,无可辩驳的铁证。
当陈永仁收起所有设备,将那张小小的、却沉甸甸的内存卡放进口袋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回到观塘警署,将这份完整的证据,放到了陆丰的办公桌上。
此刻,距离陆丰夸下海口的“三天之期”,才刚刚过去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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