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和联胜的数千精锐,如同出闸的猛虎,杀气腾腾地涌向东星的地盘时。
位于半山的那座静谧宅邸,邓伯的私人茶室里,气氛却如同凝固的琥珀,死寂,且充满了悲凉。
檀香依旧在烧,茶香依旧在飘。
但往日里能让邓伯心平气和的这一切,此刻却只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和刺鼻。
他的面前,坐着和联胜硕果仅存的、与他同一个时代打江山的几位叔父辈。
龙根叔坐在那里,默默地喝着茶,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既是旧时代的元老,又是新时代的拥护者,立场最为尴尬。
而另外几位,则个个面如死灰,眼神躲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仿佛一群等待着最终审判的囚徒。
窗外,隐隐约-约能传来远处街上传来的、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和人群的喧嚣声,那是属于新时代的、充满了活力与杀伐的战歌。
而窗内,这间古朴的茶室,则像一个被时代遗忘的、正在腐朽的坟墓,埋葬着他们这些旧人的、最后一点不甘的尊严。
“砰!”
邓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死寂,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只他最心爱的宜兴紫砂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名贵的茶壶,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怂样!”
邓伯指着在座的每一个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涨得通红,浑身都在发抖。
“和联胜!我们和联胜百年的基业啊!”
“是我们跟着老龙头,一刀一枪,用血,用命,从英国人手里,从其他字头嘴里,硬生生抢回来的江山!”
他痛心疾首,声音嘶哑,如同杜鹃泣血。
“想当年,我们哪个不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活?哪个身上没为社团留下十几道疤?我们讲义气,守规矩,才有了和联胜今天的地位!”
“可是现在呢?!”他指着窗外,那个代表着权力和欲望的城市。
“现在,整个社团,就快要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手里了!一个只知道读书的小白脸!他懂什么叫江湖?懂什么叫义气?懂什么叫规矩?”
“他只会杀人!杀阿乐,杀大D!他只会用恐惧,来堵住我们的嘴!他把串爆那个废物,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像条狗一样摆在总堂里,那是做给谁看的?那是做给我们看的!”
“他这是在指着我们的鼻子告诉我们,谁不服,谁就是下一个串爆!”
邓伯越说越激动,他走到那几个低头不语的叔父面前,几乎是指着他们的鼻子质问:
“你们呢?你们就甘心?!”
“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社团当成他的一言堂?把我们这些为社团卖了一辈子命的老骨头,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我们就这么,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给一个外姓人?!”
“难道,你们的血,都冷了吗?!”
他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希望能唤醒这些老兄弟们最后一点血性。他希望看到他们能像年轻时那样,拍案而起,振臂一呼,跟着自己,去捍卫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最后的尊严。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那几个叔父辈,头埋得更低了。有人端起茶杯,手却抖得连茶水都喝不进嘴里;有人假装掏着耳朵,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有人则死死地盯着地面,好像那里能开出一朵花来。
没有人敢与邓伯对视。
更没有人,敢附和他的话。
因为,他们的脑海里,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同一幕画面。
——那个如同神魔降临的夜晚,那个嚣张不可一世的东星乌鸦,那颗冲天而起、死不瞑目的头颅,和那把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不属于人间的黑色魔刀。
还有,串爆那张扭曲的、被极致恐惧所摧毁的脸。
那已经不是江湖仇杀了。
那是凡人无法理解的、神明般的手段。
反抗?
拿什么去反抗?
用自己这些老骨头,去对抗那种非人的力量吗?
他们怕了。
是真的,从骨子里,从灵魂深处,感到了恐惧。
看着众人这副被彻底吓破了胆的、噤若寒蝉的窝囊模样,邓伯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干瘪了下去。
他明白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不是他输给了陆昊的计谋,也不是他们输给了陆昊的武力。
是他们,输给了时代。
输给了那个,他们已经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属于年轻人的新时代。
邓伯身形一晃,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他颓然地,缓缓地,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坐下。
整个茶室,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良久之后,邓伯拿起一只幸免于难的茶杯,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茶,苦涩无比。
他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完了……”
“都完了……”
属于他们这些老家伙的时代,从陆昊坐上那个位置,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用最血腥的手段来解决问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这股由他亲手扶持起来的、用以制衡大D的“新浪潮”,已经变成了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而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弄潮儿,最终,都将被这股巨浪,无情地、狠狠地,拍死在沙滩上。
邓伯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自嘲。
时代变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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