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安南死地终于褪了些湿热。萧玄站在铁山堡新砌的土墙上,望着坡下那片被开垦出的荒地——二十亩土豆田正泛着嫩绿,几个流民正弯腰除草,阿秀蹲在最前头,用竹片挑开土块,露出拇指粗的薯苗。
明公!老周头扛着把铁犁跑上来,裤脚沾着泥点,王铁匠说新铸的犁铧成了!您看这齿口,比从前的石犁锋利多了!
萧玄接过铁犁。这是他们用土法高炉炼出的第一炉钢锻造的,犁尖呈弧形,边缘淬了火,摸上去带着冷硬的触感。旁边的王大锤——那个曾在蛇谷敲矿石的壮实汉子,此刻正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咧嘴笑:试试?保准比牛还快!
先别急。萧玄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着,阿秀,你上周说的虫害,叶子背面是不是有虫洞?小丫头立刻扒开薯叶,果然露出几只米粒大的青虫。这是地老虎幼虫。萧玄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我配了草木灰和石灰水,喷在叶子上就能杀虫。
老周头凑过来看,布包里的粉末泛着白霜:这能管用?
试试便知。萧玄将粉末分给众人,喷完虫洞的地方,明天就能结痂。
日头西斜时,第一块土豆田的虫害被控制住了。阿秀捧着个刚挖出的土豆,比她的拳头还大,薯皮泛着金黄:明公,这东西能吃吗?
煮熟了。萧玄让人架起陶锅,添上清水。当第一颗土豆被剥开时,乳白的浆汁渗出来,香气混着泥土味在风中散开。几个饿坏的流民凑过来,咽着口水不敢动手。
吃。萧玄撕下一块,蘸了点盐(他们用海水晒的粗盐),甜的。
咬下去的瞬间,淀粉的甜糯在舌尖炸开。那个叫狗剩的小乞儿突然哭出声:娘,甜的...比野果还甜!
人群里响起抽噎声。老周头抹了把脸,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他娘临死前说,要是能再吃口热乎的...
萧玄别过脸。他不是圣人,但此刻望着这些被饥饿折磨了大半年的人终于露出笑容,胸腔里像塞了团火——他要的不只是活着,是要让这些人活得像人。
三日后,铁山堡的围墙动工了。
萧玄画了设计图:用夯土筑基,外层砌石块,顶部留瞭望孔,每隔十步设一个射击孔。流民们分成三组:挖地基的、搬石头的、和泥的。王大锤带着铁匠铺的人打造了铁钎、铁锤,效率比石器高十倍。
明公,这墙能防得住土司吗?搬石头的阿牛抹着汗问。他是黑石峒逃出来的,左脸有道刀疤,上个月他们来劫粮,我爹就是被砍死的。
防得住。萧玄指着图纸,墙高三丈,顶宽一丈,能跑马。等砖烧好了,再在墙上架滚木礌石。他顿了顿,更重要的是——我们有铁。
铁匠铺的伙计们正围着火炉打铁。王大锤举着根烧红的铁条,用铁钳夹着在砧子上敲打:明公说的百炼钢,咱试出来了!他将铁条反复折叠锻打,火星四溅,这刀刃,能砍断牛腿骨!
萧玄摸了摸新打的刀。刀身泛着青黑的光,刃口锋利得能刮下自己的汗毛。他想起三天前在林子里遇见的黑石峒斥候——对方有五个人,拿着生锈的铁刀,而他这边只有木棍和石斧。现在不同了。
第七天夜里,斥候回来了。
是老周头带的人。他们在东南方的山坳里发现了黑石峒的营地,篝火映着二十多个持械的喽啰,为首的大当家正搂着两个抢来的女人喝酒。
那狗日的,胳膊比水桶还粗。老周头的独眼里闪着光,明公,咱劫了他!夺了他的刀枪,还能抢粮食!
不行。萧玄摇头,现在去是送死。他们的刀虽然钝,但人多;咱们的铁刀只有十把,弩箭才做出来二十支。
那咋办?阿牛急了,总不能等他们打上门吧?
等。萧玄指着墙上的进度,明天能把第二层墙砌完,后天开始挖护城河。等城墙合围,咱们有吃有穿有武器,再跟他们谈。
流民们沉默了。有人小声嘀咕:等?等他们杀过来,咱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
听着。萧玄提高声音,我让你们种土豆,是为了不让你们饿死;教你们打铁,是为了不让你们被人砍死。现在,我要教你们——怎么让别人不敢砍你们。
他指向正在砌墙的工匠:看见王铁匠了吗?他要是有把好刀,能砍翻三个喽啰;看见阿秀了吗?她要是会配药,能让十个伤兵站起来。你们每个人,都是铁山堡的一块砖。砖齐了,墙才结实;人齐了,土司才怕。
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吼:明公说得对!是狗剩,那个小乞儿,此刻举着块石头,俺娘说了,人在塔在!
月光下,萧玄望着这些泛红的眼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知道,铁山堡的第一块基石,不是铁矿石,是这些被踩进泥里却依然抬头的人。
第十天,城墙合围了。
夯土墙高两丈五,外层包了石块,顶部用石灰抹得光滑。护城河挖了三尺深,引的是山泉水,水面漂着削尖的木桩。十二座瞭望塔建在四个角和每面墙中间,每个塔上都堆着滚木礌石。
明公,黑石峒的人来了!
斥候的尖叫划破清晨的宁静。萧玄爬上瞭望塔,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山路上,二十多个黑衣喽啰正扛着刀枪,为首的大当家骑着黑马,腰间挂着把环首刀,刀鞘上镶着绿松石。
二十三人。萧玄数了数,其中五个带刀,八个拿长矛,剩下的是弓箭手。
咱有十把铁刀,五张弩。王大锤搓着手,明公,咱冲出去拼了!
不。萧玄指着护城河,放他们过来。
明公!老周头急了,他们要是架梯子......
梯子架不进三丈宽的护城河。萧玄笑了笑,阿秀,把辣椒面和石灰粉装在陶罐里;狗剩,带五个小伙子去搬滚木;王铁匠,检查弩箭的机括。
战斗来得比预想快。黑石峒的人显然没把铁山堡放在眼里,呐喊着冲过护城河,架起梯子就往上爬。
滚木!萧玄一声令下。十根裹着铁皮的滚木从墙头砸下,当场砸断三架梯子,两个喽啰被砸得脑浆迸裂。
滚石!紧接着,拳头大的石块如暴雨般落下。有个喽啰躲闪不及,被砸中后颈,哼都没哼就死了。
放箭!弩手扣动扳机。改良过的弩箭(用竹片做弩身,钢簧做动力)射程比普通弩远一倍,五支箭同时扎进三个喽啰的腿里。
火油!萧玄指向墙角的陶瓮。几个流民泼下火油,点燃火把扔下去。梯子被引燃,上面的喽啰惨叫着摔下来,有的落在护城河里,被木桩扎死;有的摔在滚烫的火油上,成了焦炭。
大当家在马背上急得直跺脚,挥舞着环首刀吼:冲!给老子冲!
弩箭上弦!萧玄亲自拉动绞盘,将最后五支弩箭上膛。当大当家策马冲到护城河边时,他扣动了扳机。
钢簧发出清脆的响声,特制的弩箭(箭头淬了毒)破空而出。大当家只觉得胸口一凉,低头看见半截箭杆穿透甲胄,正往心脏里钻。他踉跄着栽下马,鲜血染红了河水。
剩下的喽啰见老大死了,哭爹喊娘地往林子里跑。萧玄没让人追击——他知道,这一仗的意义不是杀多少人,是让周边土司知道:铁山堡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流民窝,而是有刀、有墙、有牙齿的堡垒。
黄昏时分,铁山堡的篝火燃起来了。
流民们围着火堆唱歌,阿秀把煮熟的土豆分给大家,王大锤举着缴获的环首刀耍了个花架子,惹得众人哄笑。老周头蹲在萧玄身边,吧嗒着旱烟:明公,咱下一步咋办?
种冬小麦。萧玄望着星空,南方的冬天不冷,能种两季。等明年春天,咱们有粮食,有铁器,有城墙——他顿了顿,再把附近的流民都招来。
那土司呢?老周头问。
他们会来。萧玄的声音很轻,却像铁砧上的火星,但下次来,不是抢,是求。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窜上夜空,像极了铁匠铺里飞溅的铁屑。萧玄摸了摸怀里的勘探仪——指针依然疯狂旋转,但这次,他不再觉得陌生。因为他知道,属于铁山堡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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