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安南死地飘起了细雨。萧玄站在铁山堡的瞭望塔上,望着坡下那片新翻的冬小麦田——绿油油的麦苗裹着水珠,在冷风中轻轻摇晃。这是他们用铁犁翻耕的第一片冬田,阿秀蹲在田埂边,用竹片挑开土块,检查墒情。
明公!老周头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袍跑上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王铁匠说,咱们的铁犁能批量打了!
萧玄接过纸——是王大锤画的铁犁设计图,犁铧加厚了两指,犁辕用整根橡木削成,还标了尺寸。他眯起眼:能打多少?
二十张。老周头搓着手,王铁锤说,咱现在有五座土高炉,每天能炼两炉钢,足够打二十张犁铧。再配上新制的犁杖,够五十户人家用!
萧玄笑了。三个月前,他们还在用手刨地;现在,铁犁能让每亩地的收成翻一倍。他望着坡上正在搭建的铁匠铺扩建工棚,那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像极了某种新生的心跳。
明公!阿秀突然指着远处,有人来了!
山路上,一行七八个骑马的人正往铁山堡赶。为首的是个穿青衫的书生,腰间挂着块玉牌,上刻大胤翰林院五个字。萧玄瞳孔微缩——这是大胤朝廷的人。
快关城门!老周头拽住他的胳膊,朝廷的人来者不善!
不。萧玄按住他的手,开门。
明公!王大锤扛着铁犁冲过来,他们不会是来封赏的!
我知道。萧玄望着那队人马,但他们来了,说明铁山堡的名声,已经传到了京城。
马队在护城河前停下。为首的书生翻身下马,整理了下青衫,对着城楼上作揖:在下翰林院编修陈敬之,奉圣谕前来查访安南流民安置事宜。
萧玄打开城门,示意他进来。陈敬之的目光扫过铁山堡的城墙、铁匠铺、正在翻地的流民,最后落在萧玄身上:这位就是萧公子?
正是。萧玄拱了拱手,陈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陈敬之打量着萧玄——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袖口沾着泥点,哪像个安置流民的官员?倒像个庄稼汉。但他眼里的光,却让陈敬之想起京城中那些熬红眼睛的书生。
听闻萧公子用铁犁开垦荒地,引种土豆,解了安南流民之困?陈敬之问道。
不过是些笨办法。萧玄笑了笑,铁犁省力,土豆耐饿,总比饿死强。
陈敬之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是块羊脂玉佩:圣上闻知萧公子善用农桑之术,特命本官送来农圣金印,以彰功德。
萧玄接过玉佩,触手生温。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封赏——大胤朝廷近年灾荒频发,北方流民四起,他们急需一个样板来安抚民心。而铁山堡,恰好成了这枚棋子。
谢陛下隆恩。他将玉佩递给老周头,收好了,这是咱铁山堡的体面。
陈敬之又问:萧公子可愿入京面圣?陛下说了,若愿为朝廷效力,封个五品郎中不成问题。
在下志在安南。萧玄摇头,这里有十万流民要养,有千亩荒地要开,离不开人。
陈敬之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萧公子倒是个实心眼的。不过......他从袖中摸出张纸,这是京城传抄的《田亩策》,萧公子看看可有道理。
萧玄接过纸,上面写着:均田之法,按丁授田,官田分给流民,私田加税三成......他瞳孔微缩——这分明是他上个月让阿秀抄写的《均田令》草案!
这是从何而来?他抬头问陈敬之。
上月有商队从南方来,说安南出现逆书,教流民分田分地。陈敬之压低声音,朝廷震怒,派了二十万大军南下。萧公子可知?
萧玄的手一抖。他早料到朝廷会派兵,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三日后,斥候回来了。
是老周头带的人。他们在百里外的山道上截获了大胤平南先锋的密信,信上写着:铁山堡不过跳梁小丑,待本帅破城,杀尽流民,夺其铁矿,向陛下献捷!
先锋是镇南王的侄子,叫周鸿。老周头抹了把脸,他带了五千人,都是边军精锐,还带了火炮——说是从西洋传来的红衣大炮。
萧玄捏紧了手中的《田亩策》。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冬月十五,雪落安南。
铁山堡的护城河结了层薄冰,城墙上的积雪有半尺厚。萧玄站在瞭望塔上,望着山路上蜿蜒而来的黑点——那是周鸿的先锋军,打着平南的大旗,绵延数里。
明公,周鸿在十里外扎营了。王大锤举着望远镜(萧玄用琉璃瓶底磨制的简易版),他带了二十门黑黢黢的家伙,比咱的虎蹲炮还大。
那是红衣大炮。萧玄眯起眼,射程远,威力大,但装填慢。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工匠们,王铁匠,把咱们的虎蹲炮搬到东墙;阿秀,把辣椒粉和桐油装在陶罐里;狗剩,带五十个身手好的上屋顶。
明公,咱只有十门虎蹲炮。王大锤急了,不够打啊!
够了。萧玄指着山坳里的树林,让流民把柴草堆在谷口,等他们冲过来,先烧他个措手不及。
雪越下越大。周鸿的大营里,篝火映着他的脸——这个二十来岁的贵公子,正举着酒壶灌酒:听说那铁山堡的土包子会造铁犁?老子偏要看看,是铁犁厉害,还是红衣大炮厉害!
将军,铁山堡的城墙有三丈高,护城河结了冰...
冰?周鸿拍了下桌子,老子让人搬两桶桐油来,浇在冰上,再架梯子!我就不信,一群泥腿子能挡住大胤的天威!
次日清晨,总攻开始了。
周鸿的先锋军推着攻城车冲向铁山堡,红衣大炮在后方轰鸣。第一发炮弹落在护城河对岸,炸起一人高的土堆;第二发落在城墙上,震得砖石簌簌下落。
放滚木!萧玄一声令下。十根裹着铁皮的滚木从墙头砸下,当场砸扁两辆攻城车。周鸿在后方看得真切,拍着大腿大笑:好!再近点,让老子的大炮轰个稀巴烂!
点火!萧玄转向身后的流民。几十个壮小伙同时将火把扔进谷口的柴草堆,火舌瞬间窜起,借着风势扑向周鸿的前军。
救火!周鸿的马仔们乱作一团。但柴草堆里混了桐油,火势根本压不住。前军的铠甲被烤得发烫,有人甚至当场昏了过去。
冲啊!周鸿挥舞着佩剑,过了护城河,老子赏银百两!
几个喽啰扛着梯子冲向护城河。但冰面下埋着铁蒺藜,梯子刚搭上就断了。更倒霉的是,阿秀带着几个小丫头,正从城墙上往下倒滚木——那是用湿泥裹着的石头,砸在脑袋上就是个窟窿。
将军!不行啊!副将浑身是血地跑来,铁山堡的墙会喷火!咱的云梯根本靠不上去!
周鸿的脸涨得通红。他这才明白,流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们有铁犁,有火药,有组织。更让他胆寒的是,城墙上飘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铁山堡三个大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撤!周鸿咬着牙下令,先退到十里外扎营,等大帅来了再说!
傍晚时分,雪停了。
萧玄站在城墙上,望着撤退的周鸿军。老周头凑过来,手里攥着块焦黑的布:明公,这是从周鸿的旗子上扯下来的。
萧玄展开布——上面绣着金线云纹,是镇南王府的标记。他突然笑了:看来,镇南王也坐不住了。
那咱怎么办?老周头问。
等。萧玄望着山下的残雪,等他们的援军到齐,等朝廷的旨意下来。然后......他顿了顿,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铁山。
夜里,铁山堡的学堂亮起了油灯。阿秀捧着本破书,教十几个孩子认字:人、口、手......萧玄走进来,手里拿着几张新写的纸:这是《格物院章程》,以后咱要建学堂,教算术、教工艺、教怎么造更好的铁犁。
明公,咱为啥要教这些?阿秀问。
因为知识是最厉害的武器。萧玄摸了摸她的头,等你们学会了,就能造火车、造轮船,能把铁山堡的火种,撒到整个大胤,整个天下。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但这次,萧玄听见的不是风雪的呼啸,而是铁犁翻地的声音,是学堂里的读书声,是流民们重建家园的号子声——那是比任何炮火都更强大的力量,正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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