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的咖啡机发出声响,冒着热气。苏妲己往自己的马克杯里放了第三块白糖,那个糖也就是指甲盖儿那么大:真要扒拉红姐那点破事吗?她斜眼望着正在接水的林肖,舌头舔过咖啡,那得从我刚来那时候说起。
三年前的夏天特别热,太阳能把柏油路晒出沥青的味道。苏妲己那时候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走进写字楼,腋下夹着她新买的香奈儿包包。红姐那时候还穿着在淘宝上买的一些大陆款的羊毛衫,帆布包上还别着哆啦A梦的徽章,见每个人基本上都弯腰行90度的大礼。头回给我们组送咖啡,还端着一个豁口的杯子,说是自己烧的陶器。苏妲己笑道,手指在台面上敲出精卫填海项目的节拍。那时候李姐还当众骂她:这土了吧唧的玩意儿,趁早扔到茅房里吧!
林肖摸着工牌上的海燕拯溺的烫金标志,想起上周撞见红姐往碎纸机里塞了报销单,价值3000块的骨瓷杯在碎纸口转瞬间就变成了雪片。后来李姐发配东南亚啃榴莲去了。苏妲己拈着糖纸在叠纸鹤,不过那会儿红姐也很蠢,有时候加班到后半夜,她自己悄摸的订了十杯珍珠奶茶,杯身上都贴着字:愿诸君披荆斩棘,归来仍是少年。纸鹤翅膀突然裂开口子了,苏妲己的糖纷纷地落进了她的咖啡杯里。
财务的王会计也挎着计算器晃荡过来了,戴着老花镜。他扶了扶老花镜:说到钱,红姐玩数字比那个跳大神还要厉害呢。他掏出贴满便利贴的账本儿,精卫填海明明亏了800万,硬是被她吹成了盈利200万,把设备折旧从五年改成了10年,审计组来了就哭天抹泪的说创业人非要喝西北风。
机房突然爆出了声音,林肖顶着满脑袋的油汗从里面钻了出来。她领口的蛋黄酱仍然非常明显。最绝的是那次系统升级,她掰着手指头数红姐说旧的数据框架像曾经出土的文物,跟不上时代了,非要上新系统,结果这个新系统上线没多久就崩了5个小时。公关稿件写的颠覆性的创新必然伴随着改革的阵痛。她事后给我塞了2万块钱的现金,说是我的表彰勋章,实际上也就是在讨好敷衍我罢了。
林肖望着窗台上蔫巴巴的绿萝,那绿萝的叶片上好像还凝着去年除夕的灰。这株植物是红姐调岗的时候留下的,现在反而成了我们部门最年长的一个职员。她现在真是满嘴跑火车。设计部的露露晃着手机屏,也在跟着众人一块评论红姐,上周开创意会,她把我的方案直接摔在了桌子上,然后对我说我这个设计透着棺材板的味道,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保洁阿姨提着拖把经过了人群,手里还拿着84消毒液:红丫头以前还是挺好的,挺讲究的一个人,咖啡豆都要现磨的,连纸巾上还印着小花花小雏菊。她从垃圾桶拎出一团碎纸,现在连万宝龙钢笔都敢直接给折断了,说那个钢笔是过时的低效率的工具。纸团展开的是撕碎的汇报稿,PPT的打印稿标题栏乾坤的坤字还缺了一半儿。林肖突然想起了某个加班的夜晚,红姐办公室传出了摔打声,她好奇地扒着门缝瞧了瞧,发现红姐在对着空气练过肩摔,过肩摔,嘴里念叨着拒绝就是认怂。她的香奈儿的包包和外套在吊灯下显得特别扎眼。
要我说红姐跟《西游记》的金池长老是一个德行。技术部的顾问老孙也凑过来加入了讨论红姐的队伍,早先这红姐慈眉善目的供着观音,后来就为了见袈裟能把禅院烧个精光。老孙掏出辣条嚼了嚼,上周她逼着我改数据库,非要把精卫填海的亏损塞进愚公移山的项目组里,真的是非常会偷梁换柱。
茶水间的微波炉突然间也响了起来,热好的便当飘出了菜饼的味道。林肖盯着转盘上那模糊的影子,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红姐蹲在消防通道吃泡面,泡面里可能还有一根香肠。她以前捐过三个月工资给山里的孩子呀。人力资源部的陈姐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攥着叠泛黄的感谢信,有回山洪暴雨冲垮了路,红姐愣是蹚着齐腰深的水去救灾,去抢险,回来还发烧到40度,满嘴在说胡话,说着孩子们的书本不能湿不能丢......林肖的工牌突然烫手。
上周红姐刚刚驳回了她的助学申请表,理由是我们做慈善要讲究投资的回报率。申请书上驳回的话像一粒粒石子一样砸在了林肖的心里。保洁的张姨突然间拽住林肖说:昨晚收拾红姐的垃圾桶,瞅见了这个。她摸出揉皱的纸巾,展开了是半张B超的照片。作孽啊......听说她流产后第三天就回来上班了,桌上还有止痛药和退烧贴。窗外的云层裂开了,阳光不偏不倚地洒在了红姐的工位上。
下班前的最后十分钟,红姐踩着12厘米的高跟闯进了茶水间,新染的头发也显得并不是那么整齐,口红的颜色好像比上周又深了一些。小林,报名表改好了没有?小林,报表改好了没有?她纠正了自己说错的话,她指着大理石的台面,效率这么低,是想学精卫填海一直填到老吗?
林肖盯着镜片后的瞳孔,突然发现她左眼戴着的美瞳。她发现红姐戴着美瞳,上周的时候这个眼睛还有一些温柔的颜色,现在一点都看不到了。暴雨在午夜突袭这座城市。林肖还在工位上改不知道第多少版的方案。红姐的声音突然传来: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提拔不上去吗?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恶心。显示屏的蓝光映照着红姐的脸,她的脸有些扭曲。林肖想起老孙说的金池长老,那件独特的袈裟,那些在佛前燃了半辈子的香火,最后都化成了寺院的灰烬。匿名举报信是刮台风那天寄出的。林肖蹲在邮局楼下,看着湿透的信封,突然想起红姐撕碎方案说的话:商业的本质是掠夺啊,太干净了就是原罪啊。
审计组进驻那天下着似雨非雨的太阳雨,红姐的办公室整夜亮着灯。碎纸机的声音一直没停,凌晨三点,林肖看见她抱着纸箱出门了。地上印出她的脚印。
庆功宴摆在旋转餐厅,香槟塔映着霓虹宛如量子佛跳墙。陈姐举着高脚杯凑过来:小林,你这招够绝。杯沿口红印活像精卫衔着的石子,一颗颗坠入酒液深处。
林肖晃到露台透气,月光在玻璃幕墙上冻成冰碴。某个反光的瞬间,她瞥见红姐坐在空荡荡的工位上,对着镜子练习微笑。镜中人突然裂成千万片,每片都映着不同时期的红姐——烧陶杯的、跳钢管舞的、撕方案的...
林姐,新来的实习生问精卫填海项目还继续吗?璐璐的呼唤将她扯回现实。宴会厅水晶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香槟泡沫在杯口堆成雪峰。
三个月后,林肖在CBD撞见红姐蹲在咖啡店擦桌子。围裙沾着奶渍,手腕上的梵克雅宝换成了塑料发圈。林小姐要喝点什么?她抬头笑出八颗牙,眼角皱纹深得能藏进整个雨季。
暴雨那晚,林肖梦见自己变成精卫。衔着的石子突然开口:你以为填平海就能上岸?浪头打来时,她看见无数个红姐在海面沉浮,每个都抱着不同的陶杯。
最后一次部门会议,新总监指着愚公移山的PPT激情演讲。林肖低头抠着指甲,突然发现指缝渗出血丝——和当年红姐撕方案时划破的手一模一样。
茶水间的绿萝突然开了花,鹅黄花瓣在空调风里打颤。保洁张姨说这是凶兆,林肖却往咖啡里多加了包糖。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她听见某个遥远的声音在说:愿诸君披荆斩棘,归来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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