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都向各自的家中跑去了,还剩下一些妇人和小孩,穿的破破烂烂,和我们一起挤在个粮仓里。
天快黑了,我们几个靠在一起取暖,一天都没吃东西。
我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塞给元香,小声说道:“幸好还有点藏货,便宜你了。”她开心地大嚼起来,我掐掐她小脸蛋,光滑Q弹。
那些妇人和孩子刻意与我们保持着距离。见元香在吃肉干,几个孩子咽起了口水,眼巴巴的瞧着。
宁儿从口袋里取出些蜜糖招呼他们吃,孩子们怯怯地看着她,又舔着嘴唇看看蜜糖,伸出脏乎乎的小手“哧溜”拿走了。
这时门开了,白天那女子走了进来,玉骨冰肌,肤白如雪。
她拎着一布袋豆饼:“饼不多,每人一张。”
小钟小林早就饿了,大口吞咽起来,我扯下半张递给他俩。宁儿见状也撕下自己那半张,塞入了我口中,“你受伤了,别饿着。”
那女子坐到宁儿身边,塞给她一只梨子:“你在哪个宫服侍?”
宁儿道:“坤宁宫。”
女子微微一怔:“皇后身边的人?出宫做什么来了?”
“随我夫君去江南办差,”宁儿蹭蹭梨子,给了元香,“正在回京路上,遇到你们了。”
“夫君?”女子惊讶道,瞟向了我,“太监还娶媳妇,真是可笑。”
我本想说“你才是太监呢”,觉得不合适,就随口道:“又没有规矩说不能娶妻啊。”
女子没再理我,接着跟宁儿聊:“我是正德元年入的坤宁宫,正宫的近身侍女。”
宁儿来了兴致:“哦?你也是正宫的近侍呀!我说呢,生得如此芳雅,气质不凡。”
她端详着宁儿:“难怪瞧你眼熟,咱们有过一面之缘。我出宫那年你被正宫一眼相中,补缺了我的位置。当时是我引你进暖阁的,你应该都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时间确实太久了。我叫许宁儿,今年十九了,你叫什么?”
“莫清,十七了。”
宁儿道:“父母可好?”
“母亲早逝,家父是原礼部主事,被刘瑾陷害罢官回乡,”莫清忿忿道,“只得回河北老家养马。家道中落,我就去宫里做事,补贴些家用。”
“那为何又出宫了呢?”宁儿问道。
莫清低着头,慢慢咀嚼着豆饼:“家父郁郁而终,我主动回乡守孝,和哥哥莫凡一起养马为生。奈何朝廷圈地,马场越来越少,马户们入不敷出,刘瑾却下令增加战马的供应。交不够马,就要卖地,甚至流放充边,这就没法做了。”
宁儿紧锁眉头:“所以…你们就反了?”
莫清拍拍手里的饼渣,捋了捋刘海:“活不下去了,只能反了。”
这时元香吃饱了,剩了半张饼给宁儿吃,宁儿把饼包了起来。
“这孩子是谁?”莫清问道。
“我们从江南带回来的,”宁儿柔声道,“她的亲人被倭寇给害了,我们带回去先抚养着。”
莫清冰冷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第二天我还没睡醒,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推开门一看,那些村民正在集合,莫凡依然裹着那头巾,正大声张罗着:“妇女老人在后,男人在前,留下一队殿后,保护粮仓里那些灾民!”
我抖抖身上的稻草,上前问道:“这是要去哪啊?”
莫凡粗声道:“去跟主力军汇合!”
“那为何还要回村里来,不直接去汇合呢?”我有些不解。
“把家里东西都带上,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他不耐烦的说,“我妹妹让你们跟着灾民的队伍一起走,很快就会有官兵到!”
我可不能跟着你们走,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莫清正在那边收拾包裹,于是我笑着走了去。
“莫清,清儿?早上好啊。”
她冷冷道:“有话便说。”
“能不能把那两架马车还给我们?我们还是自己走吧,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想走我不拦着,不过,”她指指北方,“这一路上到处都在打仗,你们确定能安全回到京城吗?”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可以先去下一个驿站,在那里休整几日再看。”
“驿站?哦,你说前面那个啊,”她淡淡说着,“已经让农民军给毁掉了。”
我一时语塞,望着北方惆怅起来。
莫清认真地看着我:“我劝你们先跟着队伍走。保定以南都在打仗,刀枪无眼,那些官府的兵可是见人就杀,好些兵又不识字,认不得你那腰牌。”
整整一天我们都在行进中,因为带着老弱妇孺,队伍走得一直很慢。莫凡骑马在前面领路,宁儿和元香坐在马车上,和我们走在队尾。
莫清的话有道理,兵荒马乱的,跟着他们还安全些,至于怎么回京,只能从长计议了。
到了晚上,队伍在一座山下安营扎寨,烧火做饭。
我去找莫凡问道:“还有几天能找到主力军呢?”
“主力的行踪能告诉你吗!少问,跟着我们便是!”他怒答着。
我只得回到了马车旁,见一个大叔正劈着柴。
“你也是农民军吗?”我帮他摆着木桩。
大叔道:“嗯,参军快一个月了。”
“跟官府交过手吗,谁比较厉害?”
他叹了口气:“交过两次手了,哪里打得过啊,一直被追着跑。”
拿着镰刀锄头去跟训练有素的军队拼命,能打赢才怪。
我看向旁边的篝火:“晚辈有一事不解。当下敌强我弱,应当保存实力,隐藏才对。可这又是火又是烟的,就不怕把官兵给引来吗?”
他抬头愣了愣:“没事吧?一向都是如此啊。”
“怪不得你们总打败仗,兵法有云:形人而我无形!”
他不屑道:“你这后生又没打过仗,纸上谈兵倒有一套。”
我有点来气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打过!再者,哪有打仗不看兵法的!”
他撇我一眼:“年轻人岁数不大,气还挺盛!”
话刚说完,“嗖”一股阴风从我耳旁掠过,大叔闷哼一声倒了过去,胸口插着一支箭矢。
我吓了一大跳!紧接着数不清的箭矢射来,人群大乱,开始四处逃窜。
宁儿掀开车帘,惊慌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她的头按了回去,大喊道:“小林!小钟!快上车!”
我驾着马车迅速向黑暗处跑去,暂时躲过了箭雨,此时大批的官兵从山上冲下来,挥着刀展开了搏斗。
农民军显然不是对手,除了莫凡几个武艺高超的能勉强抵挡外,其余人被打的溃不成军。
有两个官兵发现了我们,举刀杀了过来,离近了瞧见我手中的拐子铳,便呼喊起后面的队友。
小钟子说道:“哥快冲!现在人少,快把他们冲散了!”
小林子反对:“不行!马车太显眼,冲出去会被乱箭射死!”
局面进退不得,事到如今只能搏一把了,我拿出了腰牌喊道:“我是大内掌印太监,带我去见你们的上司!”
官兵们恶狠狠地瞪着我:“少耍把戏!你这反贼,下车!”
我义正言辞道:“放肆!敢与本公公这般讲话,信与不信自己上来看!”
下车就代表认怂,官兵很可能会对我们为所欲为。
战争时期好些事情都是失控的,届时战报里写上“因误杀而死于战乱”之类,官兵就可以逃脱责罚。
所以此时作为四品太监,必须守住基本的体面,才能持续带给他们威慑。
见他们还原地不动,我怒喝道:“再敢以下犯上,等回京我上奏陛下,你们全都要夷族!”
官兵们面面相觑着,气势下去了大半,终于还是接过了我的腰牌。
没多久,一行人骑马而来,领头的趾高气昂,一脸杀气,借着火把的光亮我定睛一瞧:“宁杲?”
他惊诧道:“李公公?林公公?你们怎么在这里!”
宁杲是朝廷的监察御史,在打仗方面颇有一套,此次奉旨专来河北平定叛乱。
“还等什么呢,快带公公离开这里!”宁杲冲官兵们喊道。
战斗很快结束了,农民军全军覆没,莫凡战死。
宁杲的手段极狠辣,除了妇孺外一律屠杀。我坐在简易的军帐中,看着远处那些妇女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这些女子要作何处理?送往教坊司为妓?”我问道。
“公公多虑了,她们岂配去教坊司,日后就随军了。”宁杲笑道。
这些都是饥荒逃难出来的灾民,只是想有口饭吃才随农民军一起,却落的此般结局。想到这里,我愁眉不展,杯中的酒也无从入口。
宁杲陪笑道:“里面若有公公相识之人,请尽管开口,在下必为公公行个方便!”
“哦?不不,没有,怎么可能认识。”我警惕的答道。与反贼相识,回去皇上不得要了我命么?
“在下已备好一架马车,还有干粮和细软,明儿一早派人护送公公去冀州。冀州以北的战事已平息,可畅行无阻。”
我拱手相谢,他行礼道:“在下还有要事处理,公公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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