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换源:

  村民都向各自的家中跑去了,还剩下一些妇人和小孩,穿的破破烂烂,和我们一起挤在个粮仓里。

天快黑了,我们几个靠在一起取暖,一天都没吃东西。

我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塞给元香,小声说道:“幸好还有点藏货,便宜你了。”她开心地大嚼起来,我掐掐她小脸蛋,光滑Q弹。

那些妇人和孩子刻意与我们保持着距离。见元香在吃肉干,几个孩子咽起了口水,眼巴巴的瞧着。

宁儿从口袋里取出些蜜糖招呼他们吃,孩子们怯怯地看着她,又舔着嘴唇看看蜜糖,伸出脏乎乎的小手“哧溜”拿走了。

这时门开了,白天那女子走了进来,玉骨冰肌,肤白如雪。

她拎着一布袋豆饼:“饼不多,每人一张。”

小钟小林早就饿了,大口吞咽起来,我扯下半张递给他俩。宁儿见状也撕下自己那半张,塞入了我口中,“你受伤了,别饿着。”

那女子坐到宁儿身边,塞给她一只梨子:“你在哪个宫服侍?”

宁儿道:“坤宁宫。”

女子微微一怔:“皇后身边的人?出宫做什么来了?”

“随我夫君去江南办差,”宁儿蹭蹭梨子,给了元香,“正在回京路上,遇到你们了。”

“夫君?”女子惊讶道,瞟向了我,“太监还娶媳妇,真是可笑。”

我本想说“你才是太监呢”,觉得不合适,就随口道:“又没有规矩说不能娶妻啊。”

女子没再理我,接着跟宁儿聊:“我是正德元年入的坤宁宫,正宫的近身侍女。”

宁儿来了兴致:“哦?你也是正宫的近侍呀!我说呢,生得如此芳雅,气质不凡。”

她端详着宁儿:“难怪瞧你眼熟,咱们有过一面之缘。我出宫那年你被正宫一眼相中,补缺了我的位置。当时是我引你进暖阁的,你应该都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时间确实太久了。我叫许宁儿,今年十九了,你叫什么?”

“莫清,十七了。”

宁儿道:“父母可好?”

“母亲早逝,家父是原礼部主事,被刘瑾陷害罢官回乡,”莫清忿忿道,“只得回河北老家养马。家道中落,我就去宫里做事,补贴些家用。”

“那为何又出宫了呢?”宁儿问道。

莫清低着头,慢慢咀嚼着豆饼:“家父郁郁而终,我主动回乡守孝,和哥哥莫凡一起养马为生。奈何朝廷圈地,马场越来越少,马户们入不敷出,刘瑾却下令增加战马的供应。交不够马,就要卖地,甚至流放充边,这就没法做了。”

宁儿紧锁眉头:“所以…你们就反了?”

莫清拍拍手里的饼渣,捋了捋刘海:“活不下去了,只能反了。”

这时元香吃饱了,剩了半张饼给宁儿吃,宁儿把饼包了起来。

“这孩子是谁?”莫清问道。

“我们从江南带回来的,”宁儿柔声道,“她的亲人被倭寇给害了,我们带回去先抚养着。”

莫清冰冷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第二天我还没睡醒,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推开门一看,那些村民正在集合,莫凡依然裹着那头巾,正大声张罗着:“妇女老人在后,男人在前,留下一队殿后,保护粮仓里那些灾民!”

我抖抖身上的稻草,上前问道:“这是要去哪啊?”

莫凡粗声道:“去跟主力军汇合!”

“那为何还要回村里来,不直接去汇合呢?”我有些不解。

“把家里东西都带上,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他不耐烦的说,“我妹妹让你们跟着灾民的队伍一起走,很快就会有官兵到!”

我可不能跟着你们走,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莫清正在那边收拾包裹,于是我笑着走了去。

“莫清,清儿?早上好啊。”

她冷冷道:“有话便说。”

“能不能把那两架马车还给我们?我们还是自己走吧,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想走我不拦着,不过,”她指指北方,“这一路上到处都在打仗,你们确定能安全回到京城吗?”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可以先去下一个驿站,在那里休整几日再看。”

“驿站?哦,你说前面那个啊,”她淡淡说着,“已经让农民军给毁掉了。”

我一时语塞,望着北方惆怅起来。

莫清认真地看着我:“我劝你们先跟着队伍走。保定以南都在打仗,刀枪无眼,那些官府的兵可是见人就杀,好些兵又不识字,认不得你那腰牌。”

整整一天我们都在行进中,因为带着老弱妇孺,队伍走得一直很慢。莫凡骑马在前面领路,宁儿和元香坐在马车上,和我们走在队尾。

莫清的话有道理,兵荒马乱的,跟着他们还安全些,至于怎么回京,只能从长计议了。

到了晚上,队伍在一座山下安营扎寨,烧火做饭。

我去找莫凡问道:“还有几天能找到主力军呢?”

“主力的行踪能告诉你吗!少问,跟着我们便是!”他怒答着。

我只得回到了马车旁,见一个大叔正劈着柴。

“你也是农民军吗?”我帮他摆着木桩。

大叔道:“嗯,参军快一个月了。”

“跟官府交过手吗,谁比较厉害?”

他叹了口气:“交过两次手了,哪里打得过啊,一直被追着跑。”

拿着镰刀锄头去跟训练有素的军队拼命,能打赢才怪。

我看向旁边的篝火:“晚辈有一事不解。当下敌强我弱,应当保存实力,隐藏才对。可这又是火又是烟的,就不怕把官兵给引来吗?”

他抬头愣了愣:“没事吧?一向都是如此啊。”

“怪不得你们总打败仗,兵法有云:形人而我无形!”

他不屑道:“你这后生又没打过仗,纸上谈兵倒有一套。”

我有点来气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打过!再者,哪有打仗不看兵法的!”

他撇我一眼:“年轻人岁数不大,气还挺盛!”

话刚说完,“嗖”一股阴风从我耳旁掠过,大叔闷哼一声倒了过去,胸口插着一支箭矢。

我吓了一大跳!紧接着数不清的箭矢射来,人群大乱,开始四处逃窜。

宁儿掀开车帘,惊慌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她的头按了回去,大喊道:“小林!小钟!快上车!”

我驾着马车迅速向黑暗处跑去,暂时躲过了箭雨,此时大批的官兵从山上冲下来,挥着刀展开了搏斗。

农民军显然不是对手,除了莫凡几个武艺高超的能勉强抵挡外,其余人被打的溃不成军。

有两个官兵发现了我们,举刀杀了过来,离近了瞧见我手中的拐子铳,便呼喊起后面的队友。

小钟子说道:“哥快冲!现在人少,快把他们冲散了!”

小林子反对:“不行!马车太显眼,冲出去会被乱箭射死!”

局面进退不得,事到如今只能搏一把了,我拿出了腰牌喊道:“我是大内掌印太监,带我去见你们的上司!”

官兵们恶狠狠地瞪着我:“少耍把戏!你这反贼,下车!”

我义正言辞道:“放肆!敢与本公公这般讲话,信与不信自己上来看!”

下车就代表认怂,官兵很可能会对我们为所欲为。

战争时期好些事情都是失控的,届时战报里写上“因误杀而死于战乱”之类,官兵就可以逃脱责罚。

所以此时作为四品太监,必须守住基本的体面,才能持续带给他们威慑。

见他们还原地不动,我怒喝道:“再敢以下犯上,等回京我上奏陛下,你们全都要夷族!”

官兵们面面相觑着,气势下去了大半,终于还是接过了我的腰牌。

没多久,一行人骑马而来,领头的趾高气昂,一脸杀气,借着火把的光亮我定睛一瞧:“宁杲?”

他惊诧道:“李公公?林公公?你们怎么在这里!”

宁杲是朝廷的监察御史,在打仗方面颇有一套,此次奉旨专来河北平定叛乱。

“还等什么呢,快带公公离开这里!”宁杲冲官兵们喊道。

战斗很快结束了,农民军全军覆没,莫凡战死。

宁杲的手段极狠辣,除了妇孺外一律屠杀。我坐在简易的军帐中,看着远处那些妇女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这些女子要作何处理?送往教坊司为妓?”我问道。

“公公多虑了,她们岂配去教坊司,日后就随军了。”宁杲笑道。

这些都是饥荒逃难出来的灾民,只是想有口饭吃才随农民军一起,却落的此般结局。想到这里,我愁眉不展,杯中的酒也无从入口。

宁杲陪笑道:“里面若有公公相识之人,请尽管开口,在下必为公公行个方便!”

“哦?不不,没有,怎么可能认识。”我警惕的答道。与反贼相识,回去皇上不得要了我命么?

“在下已备好一架马车,还有干粮和细软,明儿一早派人护送公公去冀州。冀州以北的战事已平息,可畅行无阻。”

我拱手相谢,他行礼道:“在下还有要事处理,公公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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