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介绍我自己呢?我曾奋志发矢,效古追贤,要登皇榜,占鳌头,齐家平天下!可后来我也身不由己,牵涉党争。我有凌云之志,也有匡世之才!为了在庙堂之上再多往前爬一步,我耗尽了白发鬓霜!我也曾是惨绿少年,也曾是锦衣游侠的热血少年!可是这么多年,我的头发熬白了!热血……凉透了!
后来!我有机会掌握机枢,掌握一县之政!甚至全县的有钱人,让他们像狗一样地讨好我!我可以随意篡改天宪!任用亲随!我成了那个在一县之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土皇帝’!我!还是我吗?”
“是乔寿仙!是他!他给我一份舆图,他说这个地方……这座山上!有东西!只要我给他开山建庙的事点点头,等他找到了那个人!到时候,找到的东西分一半给我!是他!”
安崇义肝胆欲裂,乔寿仙在姥姥山搞的那些恶心的小动作他都一清二楚。
他很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赢镇命虽然是州府派来的,他就是个二愣子,自然不知道本县河水的深浅。惹恼了我,让他出不去这个高县县衙大门!
再怎么样,他也玩不过我。
这种人,再来二十个,也动摇不了我的位子!
乔寿仙家的小厮,乔守信,被派来早等在姥姥山山脚下,迎接这位县尊的莅临。
安崇义慌得脚下步履艰难,却还有精力张嘴问问题,他一见是这个乔家的小厮,立马哆哆嗦嗦地问:“本县……本县……山上死了几个?”
其实他是想问,灭口灭了几个。
高县南山,山北赤崖子村,山窝窝里的一个小村子,毗邻红楠崖村,与红楠崖村仅一座大山相隔。
紫染人生地不熟的刚来到这里,根据告诉她的地址一个人在村子里租了个闲置的小院住下来。
主人让她来这里,等一个人。
主人家一贯大气,优待手下人,什么都好。尤其是一有任务,那钱是真的舍得往外掏。
方方正正、不大的一间农家小院里,院空四壁。方砖铺就的花圃小道,晕开一点点青苔,也没有种花种草,只两棵苍劲入云的百年大槐树,虬虬盘龙,树冠愤怒地伸向天穹,能遮盖住半个小院。
这栋独门独户的小院孤独地藏在小镇的高地上,一片槐树环抱的树林里。
这里是最适合隐居的地方。
大人府中豢养的,用来传信的鹞子还识得我,将她的地址给了我。
可我跟紫染并不熟,甚至都没我跟传信的鹞子熟,我们俩只是在大人的府上见过两面,充其量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站在门前踌躇片刻,我还是敲响了历经风雨摧折、斑驳阑珊的木门。
是印象里的那个很白很白的女孩给我开的门,少女的刘海带着一丝稚嫩和可爱,大大的、明亮的、笑起来新月初升的漂亮双眸,抿着嘴,露出一副看见熟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滑稽表情,嘴边也有浅浅的酒窝。乐观开朗的女孩。
一身绣金黑袍,披着头发,散发着天真烂漫的气质,尤其是一抬头真诚的一笑,还有些憨憨的。
紫染,是大将军杜万若将军府上最年轻的傀儡术师。她受命来这里协助调查人口失踪案。
本来这件事和她、和整个大将军府没什么关系,但是一下子失踪了太多人,而且都是在大将军的藩镇治下失踪的,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听说公师主命我这两天都在附近调查这起案子,她便邀请他来自己的小院,问问情况。
没想到公师大哥今天就来了。
公师主命我,她印象很深,主要是名字奇怪,不像是汉人。可人家确实是汉人,据说是世居东海道的军户世家。
一个很高很高的大个子,比小院的门框还高,进门都得歪一下头才能进来。
很瘦很黑的一个人,剑眉星目的,嘴唇很薄——据说这种人大多薄情寡义,紧紧地抿着。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还带着疏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束长发,一身粗布衣裳,不像是大将军的义子,倒像是一个附近居民家的大儿子!
“你……晒黑了?”紫染试探地发问。
“去了一趟他们山上囚禁、劳役残障的黑窝棚,乔装打扮装了几天傻子,大概摸清了那里的底细,也趁乱救出一些人来!”我叹了口气,漫无目的似的解释了一句。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紫染开心地张开双臂!都要跳起来了!
“但是……还有一些没有逃掉的……还有那几个负责看管的工头……都被一场山火烧死了!”我摇摇头,轻轻滴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啊——?”紫染的嘴巴惊讶得张成了鸡蛋大。
“应该是杀人灭口吧!我已经回信给大人了!这下动静闹得太大,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些事情背后肯定有人操控,我已经打草惊蛇了!所以大将军才会让你来帮我!其实不应该说是‘帮我’,而是由你站到台前来!我站在幕后!我们一起合作,调查清楚这次的案子!”我得把话先说清楚。
“我知道!我来是要替你吸引目标!”紫染貌似毫无心机、大大咧咧的一句话就给我总结了今天来此的目的。
虽然这么说很没礼貌也很过分,她就像是一只明知道被人利用了还能笑得像花一样明媚的小猫。
面对如此坦诚的女孩,我反倒莫名觉得有些歉然无措。
“啊!我忘了!你先坐!”有些冒失有些慌张的少女依旧像花一样绽放出热烈真诚的笑,她这才想起我俩此时此刻正站着一直没动,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动。
至于那起无头男尸,我们会按事先计划好的,全部都推到那个人身上。
其实这起案子自始至终,都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钓出深渊里的大鱼。
高县县衙。
赢镇命还对当前的局面一无所知,也是为了让他明确的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派了自己的扈从小厮以小商小贩的身份靠近他,向他说明情况。
得到“命主”的明确指令,赢镇命便对某人展开了针对他的下一步行动。
乔本礽,本县县尉,和本县富户乔寿仙也有点亲缘关系。
在没被赢镇命削断一整只手之前,他在县衙里的地位更是不次于县尊安崇义。
兄弟们只听他的,县衙里也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别人都不好使。
以至于长久以来养成了蛮横霸道的脾性,招惹了很多人。
尤其是安崇义,手下有这么一位管不住、说不得、赶不走、扔不掉的滚刀肉,那可真是他的“心腹大患”啊。
赢镇命连夜找到安崇义,跟他彻夜密谈整整一晚上。
具体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反正安崇义这么大年纪了一晚上不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居然还能精神抖擞,看样子还挺开心的。
赢镇命也彻底撕下伪装,也跟所有人真正的撕破脸皮,不装了。
赢镇命以暂代县令的身份要求安、乔、高、魏、宋、彭及其他参加过这次命案调查,到过现场见过尸体的所有县衙属吏、官佐、小吏、甚至是衙役、小厮,全都上交一份自己在案发之后出入过除县衙以外其他任何地方的“自白行述”——让他们自我辩解,为的是让所有人注意力、把对这起命案嫌犯之人的怀疑引到官府之内的,我们自己人身上。
把火烧到他们身上是第一步。
高县县衙为之大哗,大家都想不到这位州府来的“县尊”居然能想到一把火烧到自己人身上!一时之间各人各有各的想法。
有的埋怨,有的讪笑,有的不知所措,有的骇然大惊,生怕真的被引火上身。
还有的,满腹狐疑,满腹牢骚,甚至是“满肚子的火”——就比如本县县尉,乔本礽。
难怕是断了一只手,他还是本县县尉!
乔本礽不肯写,也起哄,煽动大家伙也都不要写。
这下可就触了赢司马的逆鳞了!我让你写你不写,还敢让别人也不去写?你是要故意跟我作对吗?
不过这也正中赢镇命下怀。
等所有人都交了自白的状子,乔本礽空着一只手来了!他用仅剩的一只手一摊!我不会写!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我不识字!
很好!
赢镇命怒极反笑,当场下令,将这个屡屡犯上的乔本礽扔进大牢!搜捕他的家和家人!把他家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证据”!
赢镇命的逆鳞是“犯上”,乔本礽的逆鳞就是“家人”。他一听赢镇命要对自己的家人动手,腾地跳起来,差点蹦到房梁上那么高!张嘴就开骂!
没有矫情命得了矫情病,一听说这屎盆子都扣自己脑袋上了,这能忍?
赢镇命自然趁着机会借口乔本礽屡次冒犯上官,这回又大闹堂上,简直就是成何体统,让人把他赶紧抓起来,打断他的双腿!扔进死牢!
好端端的一个人,转眼之间就成了遭受酷刑、断折双腿的阶下之囚了。
比起安崇义这个到处兴风作浪的老不死,乔本礽虽然是个没脑子的,可他靠着本家在县里的势力,确实在这几年的任上为非作歹了好久。
他的危害,竟比安崇义更大。
至于其他人,赢司马要证据?要什么证据?哪来的证据?什么样的证据?在哪?在乔县尉家里?
一头雾水的衙役一头雾水的抄了曾经是他们领头儿大哥的家。以前经常去乔县尉家喝酒,这次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而安崇义这老登这回也算是借刀杀了个人,“得偿所愿”了吧!
狐假虎威的安县令如愿以偿除掉了乔本礽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当然,这也不是免费的。
作为回报,安县令马上开始布置,罗织罪名,构陷自己的下属,把他的“不法行为”定成必死的“罪行”。
在县令的授意下,所有人都开始往乔本礽头上泼脏水。
就像是破鼓万人捶,乔本礽成了过街的老鼠,人在牢里坐,锅从天上来。
赢镇命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事情闹的越大,牵扯的越多,他越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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