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松涛鬼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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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万山的雾气像浸了墨的棉絮,将蜿蜒的山道裹得严严实实。

陆昭握着雷泽斩鬼剑的手微微发紧,剑穗上的红绳无风自动,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细碎的弧光。

阿依的金蛊趴在她腕间,翅尖泛着异样的血光,这是自鬼哭峡之后,蛊虫首次发出如此强烈的预警。

“不对劲。”

阿依忽然驻足,指尖抚过银镯碎片,裂痕中渗出的黑血在岩石上画出扭曲的线条,“这里的雾气里有怨气,像被人用‘引魂绳’织成了网。”

山道两侧的古松突然发出“吱呀”怪响,碗口粗的枝桠上,悬垂的树须在雾中若隐若现,竟形成数道悬空的人形阴影。

松针上的露珠凝着幽蓝荧光,映出半透明的倒影——垂首的女子长发遮面,舌信垂落至腰间,随着松涛摇晃时,树须摩擦枝干的声响如同生锈的铁链在空谷回荡。

陆昭的罗盘指针疯狂逆时针旋转,最终定格在“艮”位——主山鬼、缢魂。

他抬头望去,某根松枝上的阴影格外清晰,女鬼的衣襟在风中飘动,露出绣着残缺血莲纹的衣角,正是陆家村新娘嫁衣上的图案。

“是缢鬼。”陆昭低声提醒,掌心贴紧雷泽剑的“斩鬼”二字,剑身雷纹隐隐发烫。

“《天师笔记录》中有缢鬼索命松的传说,在这十万山也有?”

阿依的金蛊突然振翅飞起,在虚空中划出三道荧光轨迹。

她瞳孔骤缩:“不是自然形成的怨灵,是被人用‘替嫁咒’炼成的鬼儡。”

“你看那些树须——”她指尖轻点,金蛊翅尖割破一缕悬垂的树须,暗褐色汁液滴落的瞬间,空中浮现出细如发丝的透明丝线。

“是用死者的头发和蛊毒捻成的引魂索,专门勾人魂魄找替身。”

松涛声中,悬垂的人形阴影突然活了过来。

最前排的女鬼猛地抬头,眼窝中翻涌着黑血,长舌“啪嗒”甩在石路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来替我……吊死在这松枝上……”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锁链摩擦,每说一个字,舌信就伸长一寸。

“三十年了,没人替我,我就困在这松涛里……”

陆昭突然想起,在鬼哭峡底发现的三百具新娘尸体中,有几具耳后刻着未完成的血莲纹。

他握紧雷泽剑,剑身雷光与松枝上的引魂索产生共鸣,那些透明丝线在光线下显形,如蛛网般笼罩过来。

“阿依,用金蛊切断丝线!”陆昭踏起禹步,雷泽剑划出北斗弧线,“这些鬼儡被人用蛊术操控,本体应该藏在——”

话音未落,山道两侧的古松同时发出怪响,二十余道人形阴影从不同方向荡来,舌信上还沾着新鲜的血珠。

阿依的金蛊分成三队,如金色流星般撞击引魂索,却在触碰到丝线的瞬间发出“滋滋”灼烧声——丝线表面涂着蚩尤战旗的残血,能克制蛊虫。

“雷泽剑!”

阿依急中生智,甩出腰间的桃枝,“用雷光震碎丝线,我来对付鬼儡!”

陆昭心领神会,雷泽剑爆发出刺目雷光,如游龙般穿梭在松枝之间。

剑刃划过之处,雷光如活物般啃噬引魂索,蚩尤战旗虚影在剑刃上燃烧,银白雷光与赤金战纹交织,将透明丝线灼出滋滋白烟。

金纹蚕的赤金尾光与雷光共振,在引魂索上烧出淡金色的蚩尤战旗虚影,丝线遇热蜷曲,发出蚊蝇般的尖啸。

悬空的女鬼发出尖啸,身体如皮影般开始崩解,阿依则催动灵蝶蛊,蝶群翅膀上的祖巫图腾与桃枝上的雷纹共鸣,形成光网罩住坠落的鬼儡。

“看她们的鞋!”阿依突然惊呼,女鬼们的绣鞋上都缠着红绳,绳头系着刻有“庚辰年祭”的青铜铃。

“是九黎祭司的标记,这些缢鬼都是当年未完成献祭的新娘!”

陆昭劈开最后一道引魂索时,发现每根丝线的末端都连着山体岩石。

他用剑尖挑起一块松动的树皮,露出下面刻着的蚩尤图腾——有人在古松体内埋了蛊毒,将整座松林炼成了“万鬼索命阵”。

“陆昭,当心!”阿依的金蛊突然蜂拥至他后颈,翅尖挡住一道破空声。

一根透明丝线正无声无息地缠向他的脖颈,绳头系着个风干的人头,眼窝中嵌着半片银镯碎片。

“是小满在豆洼镇提到的平安扣!”

陆昭反手一剑斩断丝线,人头落地的瞬间,露出其耳后完整的血莲纹身,“这些新娘的魂魄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困在战旗,另一部分被炼成鬼儡守山。”

阿依蹲下身,用桃枝抽打即将消散的女鬼,却在接触的瞬间,女鬼体内涌出一段记忆:暴雨夜,九黎祭司站在松树下,将银镯碎片钉入新娘心口,咒语混着松涛传入耳中——“以血莲为引,万鬼守山,阻截一切寻找相柳心脏之人。”

“相柳的心脏……”阿依喃喃自语,银镯碎片突然指向东北方,那里的松涛声中夹杂着锁链拖拽的异响。

“这些缢鬼,是九黎祭司专门用来阻挡我们接近十万山深处的。”

陆昭望着逐渐消散的鬼儡,发现每具尸体的指甲缝里都嵌着朱砂和香灰——正是陆家村祠堂里“活人养煞”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在朱砂镇矿洞看到的壁画,相柳的心脏被封印在某个地脉节点,而这些缢鬼的出现,恰好证明他们正在接近核心区域。

“阿依,你看这松枝。”陆昭指着某根断裂的树桠,断口处刻着半行苗文。

“洛甲毋泣……这是苗族古谚,意思是‘祖巫之泪,莫要哭泣’,和雷泽剑上的刻字呼应。”

阿依的金蛊突然飞向高空,翅尖在浓雾中划出箭头。

雾气渐渐散去,前方山道尽头露出一座荒废的土地庙,庙门歪斜,匾额上的“山君祠”三字已被风雨侵蚀,唯有门前的老槐树上,挂着数十个风干的红绸布条,每个布条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李二丫”。

“是陆家村失踪的新娘。”

阿依的声音发颤,银镯碎片与布条产生共振,“九黎祭司用她们的生辰八字炼蛊,每死一个新娘,就多一道鬼儡。”

土地庙内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三四个身影从庙中跑出,却是身着红嫁衣的女童,颈间缠着引魂索,脚不沾地地荡来。

她们的面容与阿依记忆中曾姨婆的幻象重叠,耳后刺青尚未成型,却已渗出黑血。

“大姐姐,陪我们玩……”最前面的女童伸出手,掌心刻着“替嫁”二字,“吊在松枝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陆昭认出,这些女童正是鬼哭峡底三百具尸体中的一部分,她们的魂魄被分割成幼蛊,如今被引魂索操控。

他握紧雷泽剑,却在挥剑的瞬间犹豫——剑穗红绳突然绷直,指向女童心口的银镯碎片。

“用雷光震碎碎片!”阿依想起在祖巫神殿的战斗,“那是母亲留下的封印,只有纯阳之力能唤醒!”

雷泽剑的雷光掠过女童心口,银镯碎片发出蜂鸣,显露出苗文“吾女勿念”。

阿依指尖颤抖,脑海中闪过母亲临终前的血潭,银镯碎片在母亲掌心发烫,那句“带着它,去找能斩断引魂索的人”的低语突然清晰如昨。

碎片崩解的瞬间,女童们的身体如琉璃般碎裂,露出里面蜷缩的金纹蚕——蚕身骤然膨胀三倍,体表的赤金纹路突然暴涨三寸,蚕身透明如琉璃,每片鳞甲都映出蚩尤战旗的虚影,正是母亲当年种下的蛊王幼体完成蜕变。

“原来,九黎祭司一直在用母亲的蛊术反向炼蛊。”

阿依小心翼翼地收起金纹蚕,指尖抚过蚕身新浮现的“守护”纹路,眼中泪光与金光交映,“这些幼体本是用来守护新娘的,却被他改造成了鬼儡。”

土地庙的供桌上,摆着一本沾满松脂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庚辰年三月,收新娘李二丫,血莲纹初成,引魂索入松”。

陆昭注意到,落款处盖着的印章,正是九黎祭司的图腾——与朱砂镇矿洞、鬼哭峡的标记完全一致。

他忽然想起《地祇镇魂经》残页上的记载:“三百头骨成莲,心魄归位引邪神”,指尖抚过石台上的蚩尤战旗残片,与雷泽剑的“斩鬼”刻字产生共鸣。

“我们得加快脚步。”

陆昭合上账本,雷泽剑的雷纹在雾气中划出方向,“这些缢鬼的出现,说明相柳的封印就在前方,而九黎祭司的余孽,还在试图用替嫁咒拖延时间。”

阿依望向老槐树上的红绸布条,突然发现每根布条的打结方式,都对应着十万山的地脉走向。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布条上,雾气中竟浮现出一条隐秘的山径,通向老槐树后方的悬崖——那里有座天然形成的石拱门,门楣上刻着半朵血莲,正是银镯碎片的形状。

“是母亲的蛊虫在引路。”阿依牵着陆昭的手,走向石拱门。

“当年她将银镯碎片散落各地,既是封印,也是路标。”

踏入拱门的瞬间,松涛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潺潺的流水声。

雾霭散去,眼前竟出现一片豁然开朗的山谷,谷底有溪涧流淌,两岸的芦苇荡中,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上下翻飞——那是未被污染的金纹蚕,正围绕着一座古老的苗族祭坛起舞。

祭坛中央,立着一根青铜柱,柱身上刻满了与阿依银镯相同的血莲纹。

柱顶悬着个青铜盒,盒盖上凝结着冰晶,里面静静躺着半片蚩尤战旗,旗角处的朱砂印记,与陆昭掌心的朱砂痣完美契合。

“那是父亲的战旗碎片。”阿依的声音带着颤抖,“母亲说,它在等着与我的血莲共鸣。”

陆昭刚要靠近祭坛,芦苇荡中突然传来“哗啦”破水声。

一个浑身缠着引魂索的男子从溪涧中站起,长舌垂落至腰间,身上的服饰正是三十年前陆家村的新郎装。

他的眼窝中嵌着两枚银镯碎片,正发出幽绿的光芒。

“来替我……”男子的声音混着溪水声。

“三十年前,我替九黎祭司挡下雷法,却被炼成了守墓鬼儡……”

陆昭认出,这男子是《地祇镇魂经》中记载的“替死鬼”,用自己的魂魄为祭,换取祭司的长生。

他握紧雷泽剑,却发现男子心口处有个清晰的掌印——那是天师道“掌心雷”的印记,说明他曾是天师道的叛徒。

“阿依,用金纹蚕切断他体内的引魂索。”陆昭低声道。

“他的魂魄被分成了三部分,分别困在战旗、鬼儡和蛊虫里。”

阿依催动新收回的金纹蚕,蚕身发出柔和的金光,顺着引魂索钻入男子心口。

男子发出痛苦的嘶吼,胸前突然浮现出天师道的北斗符印与蚩尤战纹的交织图案——正是当年两族决裂时,叛徒身上的标记。

“原来,九黎祭司的帮凶里,还有天师道的败类。”

陆昭的声音冰冷,雷泽剑的雷光在男子头顶凝成“斩”字,“三十年了,你的执念,也该散了。”

剑光闪过,男子体内的引魂索应声而断,他的身体渐渐透明,临终前指向祭坛后方的溶洞:“相柳的心脏……在溶洞深处,用三百新娘的头骨摆成了引魂阵……”

溶洞内,阴风呼啸,三百颗头骨整齐地排列在石台上,每颗头骨的太阳穴处都嵌着银镯碎片,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莲图案。

图案中央,跳动着一颗泛着幽绿光芒的心脏,表面缠绕着蚩尤战旗的残片。

阿依一眼认出,这正是苗族古籍中记载的“祖巫心脉阵”,每一道纹路都与她耳后刺青隐隐共振。

“阿依,小心!”陆昭突然拉住阿依,溶洞顶部垂下数百道引魂索,每道绳索上都悬着个缢鬼,正是之前在松树林遇到的新娘们。

她们的舌信滴着黑血,眼窝中倒映着相柳的九头虚影。

“陆昭,用雷泽剑斩断所有引魂索,我来摧毁心脏!”

阿依咬破舌尖,血莲蛊在胸口绽放,“记住,斩断绳索时,要按照血莲的花瓣顺序!”

陆昭点头,雷泽剑在手中舞出莲花剑阵,金纹蚕的赤金尾光与雷光再次共振,在引魂索上烧出细密的战旗虚影。

每片“花瓣”精准斩向引魂索的节点,丝线崩断时爆发出蜂鸣般的尖啸。

阿依冲向中央石台,银镯碎片化作蛊刃,刺入相柳心脏的瞬间,三百颗头骨同时发出悲鸣,溶洞顶部的钟乳石开始崩塌。

“快走!”陆昭拉住阿依,冲向溶洞出口,“心脏被毁,地脉正在反噬!”

当他们跌出溶洞时,山谷中的祭坛正在崩塌,青铜柱上的血莲纹逐一熄灭,唯有陆昭掌心的朱砂痣和阿依腕间的银镯碎片,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远处的松树林中,悬垂的人形阴影终于消失,只剩下晨风吹过松涛的沙沙声。

“结束了吗?”阿依望着逐渐消散的雾气,发现手中的金纹蚕正在蜕变,蚕身浮现出完整的血莲纹。

“不,九黎祭司说过,相柳的心脏还在十万山最深处……”

陆昭望向更深处的山峦,雷泽剑的雷纹突然指向云雾缭绕的峰顶:“不管有多深,我们都会找到。”

他顿了顿,看着阿依腕间重新凝聚的银镯,“别忘了,道师与蛊师的共生体,才是破局的关键。”

山风掠过,带来松涛的轻响,却再无诡异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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