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烛火在御书房内摇曳,跳动的光斑在墙壁上游移,映照着李昭年轻却沉静的面容。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蜡香与纸墨气息,仿佛凝固了时间。
赵渊虽已是阶下囚,但那张无形的巨网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像受惊的毒蛇,将毒牙深深潜藏于阴影之中,只待时机再次出击。
李昭奉太子之命,整理查抄赵渊府邸所得的文书,其中便有那幅绘尽朝臣百态的《群臣图》。
绢帛入手微凉,细腻如肤,他指尖拂过画面,目光逐一审视着画中人物,试图从他们或恭谨或倨傲的神情中,窥探出一丝半缕与赵渊相关的蛛丝马迹。
夜已深沉,殿外只有巡夜禁军甲胄摩擦的细碎声响,偶尔夹杂着靴底踏过青砖的沉重脚步声,如同夜色中的心跳。
李昭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正待将画卷收起,目光却在一名不起眼的宗室官员身上凝固了。
那是名远支皇叔,平日里素来低调,画卷上他躬身而立,神态谦卑。
然而,就在他官袍袖口繁复的云纹之间,李昭的指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处几乎微不可察的异常——一个用墨色丝线精心绣出的“玄”字,若非凑得极近,加上烛火恰到好处的映照,根本无从发现。
“玄……”李昭低声呢喃,心头猛地一跳。
赵玄!
赵渊最隐秘、最得力的心腹,负责为其联络党羽,执行诸多见不得光的任务。
此人早已在赵渊倒台前夕便如人间蒸发,遍寻不获。
难道说……李昭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处衣纹放大细看,那绣工精巧,显然是刻意为之的标记。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赵渊的势力,早已如水银泻地,渗透进了本应最为纯粹的宗室血脉之中!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浊。
几乎在李昭发现惊人秘密的同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穿梭在皇宫的偏僻角落。
夏璃提着药箱,以替一名染了风寒的宫女诊治为由,避开了大部分耳目,悄然来到了冷宫旧院。
这里荒草萋萋,断壁残垣,白日里都透着一股阴森,此刻更是鬼气森森。
腐朽的木梁散发出潮湿霉味,夜风穿堂而过,带着低语般的呜咽。
韩夫人,那个在赵渊案中牵扯不深,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女人,曾被宫人目击在此地徘徊。
夏璃相信,这里一定藏着她的秘密。
她屏住呼吸,如同最灵敏的猎犬,仔细嗅探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
很快,在一处坍塌了一半的旧殿廊柱下,她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香料痕迹。
这香料极为特殊,并非宫中常用,带着一丝域外的辛烈与木质的沉静。
更重要的是,这香气与前几日她从韩夫人贴身侍女身上闻到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竟有几分相似。
夏璃心中一动,她记得那名侍女曾说过,韩夫人近日得了一块奇楠香,日夜佩戴。
就在这时,她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
拨开浮土,是一枚被踩扁的男式玉佩残片,上面沾染的正是那种特殊的香料气息。
夏璃将残片收好,循着香气逐渐淡去的方向,一路追踪。
她的追踪术承袭自师门秘传,对气味的辨识与追踪能力远超常人。
最终,在宫墙一处不起眼的角门附近,香气彻底中断。
但夏璃并未放弃,她仔细观察着角门外的青石板路,发现了几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泥渍,新鲜而特殊,似乎来自某个特定的区域。
凭借对京城各处土壤的细微辨识,夏璃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东市一家专营西域古董的铺子。
她换上一身寻常衣物,走入店铺。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器物与各种香料混合的气味,令人鼻腔发紧。
夏璃佯装挑选货物,不着痕迹地向略显慵懒的店主打探:“掌柜的,前几日可曾见过一位身形高瘦,喜欢戴着斗笠,身上带着奇楠香气的客人?”
那店主眯起眼睛回忆片刻,点了点头:“哦,你说的是嬴先生的幕僚吧?他隔三差五会来我这儿淘换些小玩意儿,出手倒是阔绰。不过,嬴侍郎如今不是……”他话说到一半,警觉地打住了。
嬴洛的幕僚!
夏璃心头剧震。
嬴洛虽因谋逆之罪被软禁府中,但他毕竟曾是权倾朝野的兵部侍郎,门生故吏遍布军中。
韩夫人秘密会见嬴洛的幕僚,这背后隐藏的关联,让夏璃感到一阵寒意。
赵渊,嬴洛,这两个看似已经倒台的巨头,他们的影子依然在暗中交织。
数日后,李昭从太子处得到密报,嬴洛旧部蠢蠢欲动,竟在暗中联络盘踞北疆的匈奴部落,意图借助外力反扑,而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在即将举行的宗室祭祖大典上,设局构陷太子,动摇国本。
宗室祭祖,这无疑是宗亲聚集最为齐全的场合,也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李昭闻讯,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拉到了极致。
他立刻向太子请缨,以绘制《宗祀图》为名,参与祭祖大典的筹备,实则是为了能深入现场,提前布下情报网络,洞察先机。
太子深知李昭智谋过人,且画技精湛,欣然应允。
与此同时,因揭发赵渊罪行而声名鹊起的方御史,被太子破格提拔为临时监察使,奉命协理彻查嬴洛余党一案。
方御史素来刚正不阿,接手此案后,立刻雷厉风行地展开调查。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及核心之时,一封匿名的威胁信悄然送至他的府邸:“方大人,赵尚书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若再插手嬴洛之事,务必小心你的家人!”信中字迹狠戾,透着一股鱼死网破的疯狂。
夏璃得知此事后,眉宇间掠过一丝冷意。
她当夜便潜至方御史府邸左近,在几处隐蔽的通风口和仆役进出的路径上,布置了以数种特殊药草混合而成的气味陷阱。
这些药草本身无毒,但其混合后的气味,一旦沾染,短时间内极难消散,且对特定人群具有轻微的刺激性。
翌日清晨,方御史府中的两名新晋仆役便出现了咳嗽、流泪不止的症状,形迹十分可疑。
夏璃暗中观察,确认这两人步履沉稳,虎口有茧,绝非寻常下人。
她立刻将情报告知李昭,李昭再通过太子亲信,不露痕迹地将这两人控制起来,一经审讯,果然是赵渊安插在京中,尚未肃清的死士,奉命前来对方御史进行恐吓,乃至刺杀。
宗室祭祖大典如期而至。
皇城内外,戒备森严,气氛肃杀。
李昭身着太史院的官服,手持画卷与笔墨,立于祭坛一侧不显眼处,看似专心致志地勾勒着大典的恢弘场面,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每一位宗亲的细微举动都尽收眼底。
他注意到,那位在《群臣图》上衣纹绣有“玄”字的皇叔,正与几名宗室大臣频频眼神交汇,其中一人,赫然便是嬴洛昔日的门生故旧,以骁勇善战闻名。
李昭不动声色,笔锋流转间,看似在描绘祭祀的庄严肃穆,实则在《宗祀图》的某一处角落,将那名嬴洛旧友与几名形迹可疑的宗亲聚拢一处,更在细节处,巧妙地在那名嬴洛旧友的腰间,添上了一柄若隐若现的、带有明显匈奴风格的短刀。
这短刀的样式,正是前几日从截获的嬴洛旧部与匈奴信使的密信中得知的信物。
画作将成未成之际,他“不经意”地让太子身边最信任的内侍瞥见了这一幕。
那内侍何等精明,只一眼,便品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立刻悄声退下,向太子密报。
宴会依旧进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仿佛一切风波都未曾发生。
然而,平静的湖面下,已是暗流汹涌。
宴会甫一结束,太子便以雷霆之势下令,将《宗祀图》中涉及的几名宗亲以及那位嬴洛旧友悉数拿下,人赃并获。
嬴洛在宗室中布下的棋子,以及他企图勾结匈奴反扑的阴谋,再次遭受重创,几乎瓦解。
同一夜,当京城因宗室异动而风声鹤唳之时,夏璃也未曾停歇。
她根据先前从韩夫人侍女及古董店获得的线索,结合对韩夫人近日行踪的细密追踪,成功锁定了韩夫人派往冷宫旧院传递消息的密使。
在一场惊心动魄的雨夜追捕后,夏璃成功擒获了那名密使。
从密使身上,她不仅搜出了韩夫人与外界联络的密信,更逼问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在冷宫那座坍塌的旧殿之下,竟隐藏着一条赵渊早年秘密修筑的暗道入口!
这条暗道,究竟通向何方?
赵渊被囚禁于天牢,为何韩夫人还要通过密道传递消息?
风雨飘摇的京城,在这一夜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
李昭回到御书房,将那幅几乎引爆了一场宫廷巨变的《宗祀图》缓缓展开。
烛光下,画卷上的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每个场景都细致入微。
除了那柄匈奴短刀,以及那几个神色诡秘的宗亲,画卷之中,其实还暗藏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细节与伏笔,那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精心嵌入其中的密码。
这些密码,指向的或许是比嬴洛、比赵渊残党更为深远、更为可怕的真相。
夜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咽之声,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