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李昭立于窗前,指尖轻捻着一枚普通的狼毫笔。
窗外风声低沉,似有呜咽之音,檐角铁马叮当作响。
他望着手中笔锋微颤的毫尖,掌心传来纸张与指腹摩擦时略带粗糙的触感。
赵玄的供词,如同一根脆弱的稻草,在赵渊这棵盘根错节的巨树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必须下一剂猛药,一剂足以让龙椅上的那位,即便心存疑虑,也不得不动的猛药。
他深吸一口气,摊开一张质地精良的桑皮纸,纸面微微泛黄,纹理清晰可辨。
笔尖饱蘸浓墨,墨香在寂静中悄然弥散开来。
他模仿着赵渊那独有的、带着一丝飞扬跋扈的笔锋,一字一句地写下:“匈奴使团,三日后午时,咸阳西门,接应。”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过多的掩饰,这般直白,反而更像赵渊在紧急时刻会下达的密令。
写罢,他将信笺小心折叠,用特制的药水处理过,使其看起来像是无意间沾染了些许尘埃与水渍,透着几分仓促与隐秘。
指尖摩挲信纸边缘,略显潮湿的触感让他心中稍安。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晨雾未散,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细雨的湿意。
御史台的方御史有早起的习惯,通常会在书房外的回廊下踱步片刻,整理一日的思绪。
李昭早已算准了他的作息,悄无声息地将那封“密信”放置在回廊拐角一处不甚起眼的盆栽底下,只露出一个角,仿佛是匆忙间遗落。
青砖上露水未干,脚底踩过时略有滑腻之感。
果然,不多时,方御史的身影出现。
他目光锐利,一眼便瞥见了那异常的纸角。
指尖拾起信件时,纸面尚带凉意,字迹苍劲有力,令人不容置疑。
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赵渊!
匈奴使团!
咸阳西门!
这几个字眼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方御史为人刚正不阿,最是痛恨勾结外敌之举。
胸中怒火翻涌,脚步匆匆地便往宫中赶去,连衣袂被晨露打湿也未曾察觉。
皇宫,紫宸殿。
皇帝听完方御史激愤的陈述,看着那封字迹确实酷似赵渊的信件,眉头紧锁。
殿内铜炉袅袅,香烟缭绕,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凝重。
他不是不怀疑,赵渊的势力何其庞大,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怎能轻易定罪?
但接连发生的嬴洛政变、赵玄供词,桩桩件件都指向赵渊,如今又添了这封“通敌”密函,即便只是捕风捉影,也足以让他心生警惕。
更何况,朝中暗流汹涌,若不及时敲山震虎,难保不会有更大的风浪。
“此事,朕知道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审,彻查太尉赵渊过往行迹,不得有误!”
圣旨一下,咸阳城内风声鹤唳。
赵渊在太尉府中听闻消息,惊得打翻了茶盏。
瓷片碎裂之声清脆刺耳,滚烫的茶水溅上手背,却不及他心中的惊骇来得灼人。
他深知皇帝多疑,这“彻查过往行迹”可大可小,但方御史呈上的那封信,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他立刻召集心腹幕僚,在密室中紧急商议。
灯火摇曳,映着一张张凝重的脸,烛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阴影,忽明忽暗。
密室空气闷热,隐约能闻到汗水与焦躁混合的气息。
却无人知晓,这间密室之外,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的一举一动,尽在某些人的监视之中。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夏璃正与太子嬴承低声商议。
“殿下,赵渊既有接应匈奴使团的意图,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夏璃眸光清冽,语气坚定,“明日午时,以搜捕匈奴奸细为名,突袭西门。若真能当场拿获,便是铁证如山。”
太子嬴承此事,便交给李昭去办,务必人赃并获。
第三日,午时将近。
咸阳西门外,官道两旁的树林里,李昭身着便服,眼神锐利如鹰。
林中鸟雀早已惊飞,只剩下蝉鸣撕扯着死寂的空气,格外刺耳。
他身后的兵士早已悄然潜伏,弓上弦,刀出鞘,只待一声令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蝉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渊府中,一名心腹匆匆来报:“太尉,西门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话未说完,赵渊已不耐烦地挥手:“去吧,记住,务必谨慎,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他此刻心乱如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那封信,他从未写过,可为何会出现在方御史手中?
莫非……
就在赵渊的心腹带着一小队人马鬼鬼祟祟抵达西门外约定地点时,李昭眼中寒光一闪,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动手!”
刹那间,林中箭矢如蝗,呼啸而出。
赵渊派出的手下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余下几人想要反抗,却早被如狼似虎的兵士团团围住,顷刻间便被尽数擒获。
李昭走到一名被俘的头目面前,冷声问道:“奉何人指派,在此接应何人?”那头目还想嘴硬,却被李昭一脚踹在膝弯,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搜查之下,果然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与匈奴人联络的信物——一只雕工精细的青铜鹰符,冰冷而沉重。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宫中,也传到了赵渊耳中。
赵渊听闻手下在西门被一网打尽,惊怒交加,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他不及多想,立刻换上朝服,不顾一切地冲入宫中,跪在皇帝面前,声泪俱下地辩解,声称自己是被人陷害。
皇帝面沉似水,看着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赵渊,心中那最后一丝信任也消磨殆尽。
“陷害?若非你心怀不轨,何以会派人前往西门?朕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皇帝怒喝道,“传朕旨意,太尉赵渊,即刻停职待查,府中上下,严加看管!”
赵渊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李昭趁热打铁,将早已准备好的证据——当初从神秘石碑上拓下的碑文,以及他暗中收集到的赵渊平日批阅公文、题字作画的笔迹样本,一同呈了上去。
“启禀陛下,臣将此碑文与赵太尉的笔迹仔细比对,发现两者笔法、神韵、乃至一些细微的撇捺勾画习惯,皆高度相似。臣斗胆猜测,此碑文,正是出自赵太尉之手。而碑文内容,鼓吹天命所归,分明是为谋逆造势。此碑立于嬴洛政变之前,足见赵太尉夺权之心,早已有之,蓄谋已久!”
证据确凿,逻辑清晰。
皇帝看着那两相对照的字迹,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愤怒。
赵渊,这个他一度倚重的老臣,竟敢在他眼皮底下包藏如此祸心!
“好,好一个赵渊!好一个国之柱石!”皇帝怒极反笑,猛地一拍龙案,“来人!给朕彻查赵渊府邸!一草一木,都不能放过!”
禁军如潮水般涌向太尉府。
曾经权倾朝野的赵府,此刻门户洞开,任人搜检。
不过半日,便从赵渊书房的密室中,搜出了大量与匈奴往来的文书、信函,甚至还有一些绘制着边防布阵图的羊皮卷。
铁证如山,再无转圜余地。
当日黄昏,赵渊被押入天牢。
就在他被囚禁的同一夜,先一步入狱的赵玄,突然在狱中暴毙。
仵作验尸,只说是旧疾复发,但李昭却深知,此事绝不简单。
赵玄的死,更像是杀人灭口。
是谁?
是赵渊的死忠党羽,还是……另有其人,想让这条线索就此断绝?
李昭站在天牢之外,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带来一丝凉意。
赵渊虽倒,但其经营多年的势力盘根错节,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肃清。
皇帝虽然震怒,下令严查,但牵连过广,势必动摇国本,所以最终也只是将赵渊收监,并未对其党羽赶尽杀绝,只是对他们的信任,已荡然无存。
经此一役,太子的地位愈发稳固。
夏璃站在宫墙边,看着押解赵渊的囚车缓缓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囚车与她擦肩而过之际,原本垂头丧气的赵渊,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她,嘴唇微动,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嘶哑地低语了一句:“你娘……她当年……不是自愿进宫的。”
夏璃浑身一震,如遭电击,猛地看向赵渊,他却已转过头,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透着无尽的凄凉与诡谲。
赵渊的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夏璃的心底。
她娘……不是自愿的?
那是什么意思?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让她不寒而栗。
眼前的胜利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更大的迷雾,似乎才刚刚开始弥漫。
咸阳城的天,并未因赵渊的倒台而彻底晴朗,潜藏在深处的暗流,依旧在无声地涌动着,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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