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是有无数细针在颅骨里来回攒动。
他伸手去捂额头，指腹触到那道凸起的暗红纹路时，灼烧感顺着指尖窜进骨髓，疼得他整个人蜷起来，黑血又顺着嘴角溢出来，滴在夏璃素色的衣袖上，晕开巴掌大的暗斑。
“别动”。夏璃的手按在他后颈，温度比寻常人低些，带着常年接触药杵的薄茧。
她另一只手迅速从腰间药囊里抽出银针，在烛火上燎过，精准刺入他风池、大椎二穴。
李昭能感觉到银针入肉时那丝清凉顺着经络蔓延，暂时压下了血脉里翻涌的躁热。
“天露水”。夏璃低唤一声，也不等他回应，便拧开随身玉瓶，沾了指腹上的透明液体抹在他额间印记上。
那液体刚触及皮肤便化作凉意，像雪水渗进热灰，灼烧感竟真的缓了些。
李昭眯起眼，看见她眼尾泛红，睫毛上还凝着细汗——方才为解他心咒，她用指尖血画解魂符，此刻指腹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用碎布草草裹着，渗出淡淡腥气。
你的血脉在觉醒。夏璃的声音发紧，她掀开他衣袖，那道青紫色的咒痕已爬到手肘，赵渊用你母亲的残念引动楚王血脉，现在它像脱缰的野马，你压不住，便要被它吞了。
李昭盯着臂上的咒痕，喉间泛起铁锈味。
他想起方才壁画里母亲的脸——那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眉梢和他有七分相似，说话时指尖攥着他的生辰八字，绢帛被捏得发皱。
赵渊说献了这个能保他周全，可原来从那时起，他便成了被算计的容器。
楚地巫图。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
夏璃一怔，见他从怀中摸出半卷泛黄的绢帛，边角还沾着陈血。
展开时，绢帛上用朱砂画着奇诡的图腾，最中央的字迹被虫蛀了大半，却还能辨认出画壁焚心四个字。
李昭指腹抚过那些朱砂痕迹，用画魂封血脉。
“我需要你帮我。”
夏璃的指尖在绢帛上顿了顿。
她见过太多巫医古籍，却从未听过这等禁术——以自身为画纸，将混乱力量封入画壁，稍有差池便是魂飞魄散。
可她望着李昭眼底的灼光，那是他惯常藏在温润表象下的锋利，像出鞘的剑，终于不再遮掩。
“好”。她应得利落，转身从药囊里倒出一把青灰色药粉，绕着李昭坐处撒了个圈，清灵香阵，能隔绝外界咒术。
“你安心画，我护着你。”
李昭闭眼，舌尖抵破上颚，腥甜的血涌进嘴里。
他以血为墨，以念为笔，在虚空中勾勒。
意识里先是一片混沌，接着慢慢浮出画面：咸阳画院的案几，他曾在那里画过百鸟朝凤图，笔锋里藏着楚地的山川脉络；夏璃第一次敲开他的门，提着药罐说画待诏的咳声吵到我配药了，发间插着支木簪，刻着半朵残梅；还有母亲跪在秦宫偏殿的模样，她转身时耳坠轻晃，是楚地特有的玄鸟形状——原来那些在他梦里忽明忽暗的影子，都是被赵渊封在记忆里的碎片。
“稳住心神”。夏璃的声音像根线，牵着他在混沌里不致坠落。
她的手按在他后心，温热的气顺着大椎穴灌进来，是她用巫医之术渡来的净脉之力。
李昭能感觉到体内翻涌的力量被那缕温热裹住，慢慢往虚空中的画壁里钻。
突然，皇陵外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小心！”阿旺的嘶吼混着箭矢破空声撞进耳中。
李昭猛地睁眼，额间的印记又开始发烫——方才画到一半的画壁出现裂痕，几缕黑血从他鼻腔涌出。
是赵玄明的人。夏璃脸色骤变，她望着洞开的石门方向，能听见喊杀声越来越近。
阿旺带的孤儿帮本就人数不多，方才击退赵渊死士已折了几个，此刻怕是顶不住。
“你继续。”李昭咬着牙，血珠顺着下巴滴落，“我能撑。”
可夏璃的手已经松开。
她望着阿旺被人刺中左肩的身影——那孩子上个月还蹲在她药铺门口，说要攒钱给妹妹治咳疾，此刻却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挥刀的手都在抖。
“逆命术。”她低咒一声，指尖咬破的伤口再次渗血，在掌心画出鲜红的符。
转身时，她留给李昭一个急促的背影：“撑住，我去去就回！”
李昭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石门后，喉间的腥甜翻涌得更厉害了。
他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刀剑相击声、重物倒地声、阿旺压抑的闷哼。
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他脸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他咬着唇，将最后一丝意念注入画壁——那面虚空中的墙终于成型，青紫色的咒痕顺着血管倒涌，被一点点吸进画壁里。
“成了！”李昭睁开眼时，额间的灼烧感彻底消退。
他摸了摸额头，那道暗红的图腾已沉入皮肤下，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臂上的咒痕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血脉里翻涌的热，像有团火在骨头里烧，烧得他眼眶发红。
夏璃跌跌撞撞跑回来时，发簪散了，发丝黏在汗湿的脸上。
她怀里抱着昏迷的阿旺，少年左肩的箭簇还插着，血浸透了她半幅衣襟。清灵香......她喘着气，将阿旺放在角落，又撒了把药粉在地上，白色烟雾腾起，裹住三人，赵玄明退了，可...
“我好了。”李昭撑着站起身，伸手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从指尖一直传到胳膊，阿旺没事？
暂时吊住了气。夏璃抬头看他，眼神里有后怕，也有几分惊叹，你真的做到了。
画壁焚心......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触到他发烫的皮肤时突然顿住，但代价是......
李昭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跳动强得离谱，像战鼓在擂。
“我能感觉到，血脉彻底醒了。”
他笑了，眼角泛红，赵渊想要的容器，现在归我自己管。
夏璃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将脸埋进他肩窝。
她闻到他身上的墨香混着血腥气，还有若有若无的药香——是她方才撒的清灵香。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她抬头望向穹顶的裂缝，不知何时阴云已经聚拢，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日食......”她轻声道。
李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阴云下的天空泛着诡异的青白。
他听见赵渊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癫狂的雀跃：昭儿，日食之时，血契终启......
皇陵外的风卷着沙粒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夏璃攥紧他的衣袖，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比寻常人高很多，像是藏着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他在等。”李昭低声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咸阳郊外，应该有座祭坛。
夏璃没有接话。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光，那是属于楚王血脉的锋芒，也是属于李昭自己的，从未熄灭的火。
风更大了，吹得画壁上的玄鸟图腾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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