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日光灯在凌晨两点半时突然闪了两下。
宋佳的手指停在键盘上,耳畔只剩下空调低鸣和自己缓慢的呼吸。
电脑屏幕上,符咒比对的结果正静静地躺着,像一张未拆封的死亡通知单。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角,镜片上的冷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数据背后缓缓爬出。
铜镜的裂痕、符纸的纹路、死者瞳孔中模糊的倒影……所有线索都在指向一个他曾以为早已尘封的名字。
荧白灯光在他镜片上投下冷色反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宋哥,这...这真的能对上?"小赵的声音带着颤音,鼠标光标在两张图片间来回移动——一张是黄婆手机里拍的孙子床头符咒,朱砂线条扭曲如活物,在屏幕上泛着暗红光泽;另一张是档案库里扫描的阴阳司镇魂符拓本,虽然褪色严重,但符咒尾部那个逆时针旋转的漩涡状纹路,竟分毫不差。
电脑屏幕的蓝光在朱砂符咒上跳动,那些纹路突然扭曲成母亲坠楼时张开的五指,指尖似乎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仿佛要从屏幕里抓出来一般。
打印机在角落嗡嗡作响,像一声声压抑的喘息。
宋佳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证物袋里的铜镜碎片,玻璃隔着布料硌得皮肤生疼,指尖传来金属表面细微的锯齿感。
三天前他在老城区翻查旧户籍档案时,管理员说阴阳司的活动范围集中在城西,而黄婆所在的福兴里,正好位于城西工业区边缘。"查城市规划图。"他突然开口,声音像含着碎冰,从喉间挤出来,带着一丝沙哑。
小赵手忙脚乱调出电子版图纸,光标沿着福兴里往西北方向滑动。
当红色标记停在"712防空洞"时,宋佳的呼吸顿住了——这个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地下工事,在十年前城市改造时被标注为"已填埋",但图纸边缘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入口改道至垃圾转运站地下"。
墨迹微微晕开,像是有人仓促写完又后悔般擦拭过。
"准备红外探测仪和微型摄像机。"宋佳扯下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金属扣撞在桌沿发出脆响,回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格外清晰。
小赵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上周在停尸房,宋佳解剖那具流浪汉尸体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当时死者指甲缝里的古玉碎片,和宋佳母亲坠楼现场遗留的碎片,在证物室的灯光下严丝合缝。
那些冰冷的碎片贴在一起时,空气中仿佛有一丝电流划过。
"宋哥...要不等天亮叫上陈队?"小赵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攥住实验服口袋里的十字架项链,金属链子勒进掌心,带来一丝钝痛。
宋佳已经走到门口,侧头时镜片闪过冷光:"陈队的人一来,归命堂的人就该跑了。"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你帮我盯着监控,要是两小时没消息,就打110。"
凌晨三点的城西工业区像座死城,路灯隔三差五熄灭,宋佳的皮鞋踩在碎砖上发出沙沙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干燥的枯叶上。
风掠过废弃厂房间的空地,带起几片塑料袋,晃晃悠悠挂在铁丝网上,像苍白的手臂摇曳。
垃圾转运站的铁门挂着锈迹斑斑的锁链,他戴上橡胶手套,用起子撬开时,门轴发出的尖叫让他想起停尸房推床的轮子。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腐烂的机油气息。
通风口藏在垃圾车卸货台下方,铁梯爬满绿锈,他踩上第一级时,一块锈皮"咔嗒"掉在地上,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像某种倒计时的开始。
地下的潮气裹着腐土味涌上来,宋佳摸出战术手电,光束扫过墙壁——青灰色砖墙上刻满符号,有的像扭曲的火焰,有的像交缠的蛇,和档案里阴阳司的记录完全吻合。
空气里有淡淡的铁锈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像是血干涸后的余味。
他的后颈开始发烫,这是从小到大的直觉——每当靠近和母亲有关的线索时,皮肤就会像被火烤般灼热。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左肩猛地一阵温热,仿佛有人轻轻抚过——那是母亲惯常抚摸的位置。
十年前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站在楼下,仰着头看母亲从六楼坠落,当时后颈的灼热感,至今仍清晰如昨。
真相就像解剖刀下的脏器,越是深入剖解,越会闻到腐烂的味道。
"咚。"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被放大,宋佳猛地刹住脚。
光束下移,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的青苔泛着诡异的幽绿,湿漉漉的触感从鞋底传来。
他屏住呼吸数到十,确认没有后续动静,才继续往前。
转过第三个弯道时,甬道突然开阔,战术手电的光撞在红色布幔上,映出一片血样的红。
空气中飘着一股香灰与霉菌混合的气息,令人窒息。
石制祭坛就立在正中央,长宽各两米,表面刻满和墙壁相同的符号。
宋佳注意到,祭坛的刻痕里残留着一些褐色碎屑,像是指甲抓挠留下的痕迹,而在祭坛中央,三处新鲜血迹呈等边三角形分布,尚未完全干涸。
宋佳走近时,鞋跟磕到什么硬物——弯腰一看,是半截人骨,白骨上还粘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他掏出微型摄像机别在领口,镜头对准祭坛边缘的小字:"归命者,归来即启。"刚拍下第一张照片,手机突然震动,屏幕显示"无服务",连本地相册都卡住了,加载条像蜗牛般缓缓蠕动。
"生魂归位,死契重续。"沙哑的念诵声从身后传来,宋佳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侧身躲进布幔后的阴影里,战术手电压在大腿外侧,掌心全是汗,湿滑得几乎握不住。
穿白大褂的老者背对着他走进来,白大褂下摆沾着福尔马林渍却混有香灰,白发在手电余光里泛着银灰——是陈伯年。
老法医的右手戴着那枚蛇形戒,蛇头正对着祭坛,像在朝圣。
"以地为契,以血为引..."陈伯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从怀里摸出块黑布,掀开时,宋佳的瞳孔剧烈收缩——布包里躺着半枚古玉,缺口处的弧度,和他藏在证物袋里的碎片严丝合缝。
十年前母亲坠楼现场,警察在窗台找到的那片碎玉,竟在陈伯年手里。
宋佳的手指悄悄按动摄像机开关,镜头红灯在黑暗里极其微弱,像一颗跳动的心。
就在这时,他的鞋跟碾过一块碎骨,"咔嚓"声像炸雷般在密室里回荡。
陈伯年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来。
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里没有浑浊,反而亮得骇人,像两盏淬了毒的灯。"小宋啊。"陈伯年开口,声音和平时判若两人,"有些案子,查到底要人命的。"他一步步走近,蛇形戒在手电余光里泛着冷光,"你母亲没告诉你吗?
归命堂的守契人,是要拿命来换的。"
宋佳的后背抵上潮湿的砖墙,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他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想喊,喉咙却发不出声。
陈伯年的影子笼罩下来,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药皂味——和解剖室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啪。"
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攥住,冷得像刚从停尸房冰棺里拿出来的尸体。
宋佳惊得抬头,战术手电的光扫过对方的脸——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眼角的泪痣还在,十年前坠楼时染血的蓝布衫,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死亡是最精妙的骗局,它让活人以为逝者已经离开,却忘了影子永远追随光源。"
"佳佳。"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他熟悉的、母亲特有的尾音,"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