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只冰冷的手还扣在他腕骨上,仿佛要把寒意注入血液。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却发现双脚像钉死在地上。
战术手电的光圈微微颤抖,在那张脸上游移——那颗泪痣仍在,只是比记忆中淡了些,仍偏在眼尾两毫米的位置,像是时光也舍不得抹去这个细节。
她……还活着?
不,不可能。
十年前那具从天台坠落的身体,是他亲手确认的。
可现在,她的手指正缓缓收紧,指腹上的薄茧,分明是握了解剖刀三十年留下的痕迹。
十年前坠楼现场,他蹲在警戒线外,看着母亲的蓝布衫被血浸透,此刻那布料正随着对方的呼吸轻轻起伏,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樟脑味——是母亲总用来熏制服的老茶饼味道。
“佳佳。”那声音轻得像落在解剖台上的尸袋,尾音微微发颤,和他十六岁生日时母亲哄他喝中药的语气重叠。
宋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摄像机的红灯在黑暗里明明灭灭,他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呼吸:“妈?”这两个字出口时带着破音,像生锈的手术刀划在骨头上。
“别怕。”母亲的手松了些,指尖却仍扣着他腕间动脉,冷意顺着血管往四肢窜。
她另一只手抬起,指节因长期握笔而微微变形,缓缓指向祭坛上的半枚古玉。
宋佳顺着看过去,藏在衬衫里的银质吊坠突然发烫,隔着布料烫得他一缩。
低头时,蓝光从领口渗出——那枚他从小戴到大的月牙形银坠,正与祭坛上的古玉碎片共鸣,幽蓝的光在两者间拉出细弱的线。
“你还记得……”母亲的拇指摩挲他腕上的旧疤,那是他十二岁偷拿解剖刀划的,“小时候我带你去停尸间看月亮吗?”
宋佳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那年他刚上初中,母亲值夜班,把他锁在解剖室。
凌晨三点,他蹲在观察窗前,看见母亲推开冷柜,将一具老人的尸体抱出来,平放在操作台上。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在尸体闭合的眼皮上,母亲摸着他的头说:【“小佳,你看,尸体也是会看月亮的。”】
“那是‘通感’觉醒的第一步。”母亲的声音像浸在福尔马林里,带着失真的清晰,“你能比常人更敏锐地感知尸温、尸僵,不是天赋……是我用‘归命衣’保住的最后一丝魂魄,给你开的眼。”
陈伯年的蛇形戒抵住宋佳心口,戒面突然弹出细针,刺破衬衫时发出类似解剖刀划开尸袋的嘶啦声。
“宋佳,你不是来破案的。”他边说边绕着祭坛踱步,影子在墙上扭曲成蛇形,“活人献祭的仪式需要纯血守契人——你母亲是最后一任记录员,我是掌印。”
天花板的星图随着他后退的脚步加速旋转,星辰拖出彗尾般的幽蓝光痕。
“当年她坠楼前把半块古玉塞进你口袋,自己吞了另一半。”陈伯年嘴角扯动,“要不是我在停尸房守着,你以为凭片警能找到那半块碎玉?”
宋佳的胃里翻涌。
他忽然看见记忆里医院走廊的荧光灯,那半块古玉在自己掌心硌出的月牙形红痕,和此刻钥匙齿的形状重叠。
十年前母亲坠楼后,警察确实在窗台找到半块古玉碎片,当时他攥着另半块在医院哭了整夜。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被钉在了棋盘上。
“你母亲用命换你活过前二十年。”陈伯年退到阴影里,蛇形戒的蛇头正对着阵眼,“现在,该你用命换归命堂续二十年。”
“不。”母亲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裂帛般的锐度,她挡在宋佳身前,蓝布衫下摆扫过祭坛上的碎骨。
布料开始泛白变脆,边缘卷曲,仿佛化作一层腐化的尸布,随风飘动时发出枯叶摩擦的声响。
她从袖管里摸出把铜钥匙,钥匙齿上刻着和墙壁相同的符号,“这是核心区域的通行证。你现在走,他们还会找别人,但血祭不会停。”
宋佳盯着钥匙,手背上的血管突突跳。
他想起这三个月接手的案子:雨夜红衣女尸脖颈的青紫色压痕,停尸间“活尸”手腕的勒痕,焚尸炉里焦尸指缝的碎玉粉末——所有线索都都指向归命堂,而他,是线索的终点。
“选吧。”母亲的手覆上他手背,冷意透过皮肤渗进骨髓,“是当旁观者,还是……”
“你以为他能选?”陈伯年的笑声撞在砖墙上,回音里带着金属刮擦的刺响。
下一秒,整座地下室的灯突然亮起。
白炽灯的冷光刺破黑暗,宋佳眯起眼,这才看清墙上的符号沿着墙面螺旋上升,与天花板的星图完美契合,所有线条在祭坛正上方交汇成一个漩涡状的阵眼。
祭坛上的古玉碎片突然震动,与他颈间的银坠发出蜂鸣,蓝光连成实质的光网,将他困在中间。
“从你捡起流浪汉指甲缝里的古玉时,阵就起了。”陈伯年的笑声更响了,“你每查一个案子,就是在给阵眼喂血。”
宋佳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解剖流浪汉时,那具尸体的尸斑分布异于寻常溺亡者,当时只当是水流冲刷所致——原来那是阵纹的雏形。
“别信他们说的任何话。”
母亲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比刚才更轻,像解剖室通风管里的风。
宋佳转头看她,却见她的身影正在变淡,蓝布衫的纹路开始模糊,眼角的泪痣像被水晕开的墨点,最终完全褪色为一张空白的脸,只剩空气中残留的一缕茶香。
陈伯年的笑声更响了:“她不过是我用归命衣养的残魂,撑不了多久。”
宋佳握紧掌心里的钥匙,金属齿硌得掌心生疼。
阵图的蓝光爬上他的鞋尖,沿着裤管往上爬,他能听见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是阵在确认祭品的契合度。
天花板的星图开始旋转,月光从气窗漏进来,正好照在阵眼中心。
宋佳望着头顶缓缓转动的星图,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月亮是活人的眼睛,而我们是死人的镜子。”】
当月光照进祭坛,他终于明白——活人献祭的从来不是肉体,而是被真相蚕食的认知。
钥匙在他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炭,也像母亲临终时最后的心跳。
宋佳抬起头,目光穿过旋转的星图,落在最深处那扇铁门前。
门楣上的符号正在发光,和钥匙齿的刻痕完美对应。
他迈出一步,阵图的蓝光在脚边炸开。
铁门后的黑暗里,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
低语声中,他分明听见三个频率相同的声音——一个是陈伯年,一个是母亲,还有一个...竟是自己十年前在坠楼现场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