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街道,心跳渐渐加快。
“现在,该我去找他们了。”
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是某种催促。
宋佳缓缓合上笔记本,将它塞进背包。
拉链闭合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锁住了过去的某个秘密。
母亲留下的古玉在他胸前微微发凉,那是她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昨夜梦里,红衣人再次出现,站在窗边,嘴角挂着诡异的笑——那笑容与母亲坠楼时月牙状胎记重叠,这个反复纠缠二十年的噩梦坐标,此刻正在玉佩里搏动。
城南的老道观,是所有线索交汇的地方。
那些死者的共同轨迹、母亲失踪前最后的笔记、还有那个反复出现的红衣人……一切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
他穿上外套,拿起伞,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空气忽然变得潮湿阴冷,门缝下透出的灯光似乎也被什么遮住了一瞬。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门外等着他。
但他还是推开了门。
雨幕如缝合尸体的桑皮线,把整个城南缝进巨大的裹尸布。
每一滴雨都带着尸油的黏稠,在道观台阶上逆流成血,汇聚成与古玉相同的符文,每一道纹路都在缓缓蠕动,仿佛活物。
水洼中浮现七张扭曲的人脸——正是前七名死者的样貌,他们的嘴同步开合:「归命者……归命者……」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
其中一张脸突然裂开嘴角,露出森白的牙床——那是第三名死者,法医档案里记载她的舌头被连根拔除。
宋佳踩过的水洼里,“归命者”三字从他们喉管里爬出,带着殡仪馆冰柜的寒气。
他把摩托车停在离道观半里远的土坡后,雨披下摆已经浸成深灰色。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古玉碎片,碎片贴着皮肤的温度比标准尸温低1.5℃(参照《法医物证学》第三章尸体冷却曲线)——这是他跟尸体打交道十年养成的直觉,任何异常温度变化都像根细针扎在神经上。
“归元观”的牌匾在雨里晃得厉害,漆皮剥落处露出暗红底漆,像块凝血的伤口。
宋佳踩过齐踝深的杂草时,听见左脚鞋跟碾碎了什么——是半块陶片,刻着和古玉上相同的云雷纹。
他蹲下身,雨顺着帽檐滴在陶片上,纹路里的泥垢被冲开,露出两个模糊的小字:“司录”。
母亲宋清欢的工作证上,职务栏就写着“市立医院病理科司录”。
所有巧合都是命运精心设计的捕兽夹——而他是夹缝里那只被标记的猎物。
正殿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霉味混着铁锈味。
宋佳掏出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时顿住——青砖缝隙里嵌着十几截香灰,最上面那截还带着火星,明明灭灭像只独眼。
他的后颈突然发紧,那是法医特有的警觉:活人留下的香灰不会这么齐整,每截都是三指长,和停尸间里给尸体净身时插的“引路香”尺寸分毫不差。
逆北斗七煞阵图在正殿中央,用朱砂画在青石板上,边缘被雨水泡得晕染开,倒像是血渗进了石头里。
阵眼位置插着根骨针,针尖挂着半干的血珠,凑近能闻见腐肉的甜腥——和碎尸案死者的尸臭一模一样。
宋佳的手指在阵图边缘的凹槽前悬了三秒,才从内袋里摸出古玉碎片。
碎片刚放进凹槽,整座道观就开始震动,头顶的房梁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他踉跄着扶住香案,看见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正中央缓缓升起一道石门。
石门摩擦地面发出骨骼错位般的声响,三千张照片在磷火般的蓝光里同时转头。
石门后的密室比他想象中明亮。
墙上贴满照片,从婴儿时期的百日照到上个月他在解剖室的工作照,每张下方都用朱砂笔写着日期和“启灵”“养魂”“锁魄”之类的词。
当古玉嵌入凹槽,墙上的照片突然开始渗血。
所有记忆都是会流血的伤口,而他的整个人生正在墙上溃烂成一片血痂。
血珠膨大。
坠落。
婴儿照里的睫毛颤动,一滴血滑过相纸,在“1999.03.17”的日期上凝固。
最近的工作照中,他的指纹正在消失。
婴儿照里的“宋佳”睁开双眼,瞳孔是两枚完整的古玉;而最近的工作照里,他的倒影正在慢慢变成郑道远的模样。
最中间的画像占了半面墙,画中人身穿道袍,面容和他分毫不差,头顶用金粉写着“归命者”三个大字。
宋佳的手电筒掉在地上,光圈摇晃着扫过墙脚的刻字:“以血承命,以魂代偿,二十年轮回,终迎归位。”“妈……”他的喉咙突然发紧。
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坠楼前给他盖好被子时,后颈的莲花胎记被她摸得发烫,“佳佳别怕,妈妈在赶鬼”的声音还在耳边。
原来她不是在赶鬼,是在挡鬼——挡这些要把自己儿子推进轮回的鬼。
密室深处的铜镜突然泛起涟漪。
宋佳伸手触碰镜面时,指尖传来的不是玻璃的凉,而是母亲坠楼那晚,她最后抚摸他脸颊的温度。
下一秒他被拽了进去,眼前的景象扭曲成墨色漩涡,再聚焦时,看见五岁的自己蹲在解剖室地上玩玩具,母亲背对着他整理档案,发梢沾着未干的福尔马林味道。
“你还不能知道……”年轻的宋清欢突然转头,眼神穿过二十年后的他,“否则你会成为他们的人选。”小宋佳抬起头,手里的玩具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佳想冲过去抓住母亲的手,可那声音像根无形的线,“唰”地把他扯回了现实。
“别碰那面镜子。”老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佳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陶罐,腐叶混着虫尸撒了一地。
老吴的手腕青肿得像根紫茄子,指甲缝里全是血渍,“他们用你母亲的骨血养了二十年阵眼,现在就差最后一具替身。”他从怀里掏出个木盒,盒盖打开的瞬间,腐肉的甜腥猛地涌出来——里面是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心脏中央嵌着一枚完整的古玉,和宋佳口袋里的碎片严丝合缝。
“这是……”
“活人印记的载体。”老吴的喉结动了动,“碎尸案的红衣女,停尸间的活尸,焚尸炉的影子……都是替身。他们要把这些人的魂封进古玉,等你踏进归命阵那天,用你的命换阴阳司的活。”他突然看向密室入口,瞳孔缩成针尖,“来了。”
道观外的脚步声像鼓点。
宋佳躲进画像后的阴影里,看见郑道远带着四个黑衣人走进来。
郑道远的道袍上沾着新鲜血渍,他把老吴递来的心脏放在阵眼,指尖划过古玉时,整个密室的符文突然亮起来,红得像要滴出血。
“魂归阴阳,命定归元——”屋檐滴水声突然与咒语同频,像秒针走向命定的刻度。
“归命者入阵,阴阳司重开。”
宋佳的手按在腰间的解剖刀上。
这把德国赛克勒7号解剖刀,刃口倾斜15度时能精准分离真皮与脂肪层,曾伴随他完成三百七十二例尸检,今天却是第一次面对活人——经过1000℃淬火处理的钨钢刃口,将在今夜割裂生死界限。
他贴着墙根慢慢移动,离阵眼还有三步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像片羽毛扫过后颈。
“你终于来了,真正的归命者。”声音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宋佳猛地转身,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密室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地上,在两人之间汇成条血线。
那张脸和他分毫不差,可眼睛里没有光,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当替身比本体更完美时,真实就成了最不堪的谎言。
“假宋佳”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焦黑的躯体。
他的动作像提线木偶,关节处隐约可见暗红丝线——和碎尸案死者被缝合的脉络一模一样。
最骇人的是胸腔处镶嵌的古玉——那分明是宋佳母亲坠楼时紧握的残片,此刻正随着真宋佳的心跳同步闪烁。
当假宋佳伸手抓来时,宋佳腕间的银镯突然熔化成液态。
金属液体在空中凝成母亲最后的笔迹:『B区3排1999,你的出生记录是假的』。
与此同时,道观地底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雨还在下,顺着屋檐砸在“归元观”的牌匾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道观地底的锁链声突然静止。
宋佳听见自己心跳与古玉闪烁的节奏重合——原来从出生起,他就是一具被命运解剖好的标本。
(如果是你,会毁掉古玉终结轮回,还是成为归命者换取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