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尸语者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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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还在下,像是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宋佳站在屋檐下,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三秒未动。

他的心跳仍与刚才古玉的脉动共鸣,仿佛某种沉睡多年的齿轮已经转动,再无法停下。

地底的寂静比方才的锁链崩裂更令人心悸。

他缓缓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母亲最后的模样——苍白的脸贴着玻璃,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

那时他还太小,不懂她为何会死在归元观后院,也不懂她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那个护身符究竟意味着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

“他们用你母亲的骨血养了二十年阵眼。”老吴的声音仿佛就贴在他耳边低语。

宋佳摸出口袋里的工作证,纸张边缘早已被岁月磨得起毛。

翻开内页,那张藏匿多年的小纸条依旧清晰:“去医院档案室B区3排,找1999年的病理记录”。

指腹摩挲着字迹,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终点,而是真正的开始。

他盯着密室里另一个自己逐渐模糊的身影,喉结动了动。

雨幕里传来郑道远念咒的尾音,混着古钟震颤的嗡鸣,像根细铁丝缠住他后颈。

凌晨五点二十八分,市立医院后巷的铁门发出一声轻响。

宋佳缩着身子穿过绿化带,白大褂下摆沾了两星泥点。

档案室的防盗锁是老式弹子锁,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细铁丝,铁丝在锁芯里找到七年前母亲教他的角度——七年前母亲教他开这种锁时,说过"法医要进得去停尸房,也得进得去档案室"。

霉味混着纸张陈腐气扑面而来。

他打开微型手电,光束在B区3排扫过,1999年的档案盒蒙着薄灰。

最底层那叠档案突然在指尖一顿,封皮上"无名氏07号"的字迹被人用修正液反复涂抹,边缘晕开浅蓝的印子。

真相就像修正液下的字迹,越是掩盖,越是渗出血丝般的痕迹。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眯了眯眼。

紫外线灯照在纸张背面,一行潦草的钢笔字像血线般渗出来:"归命未止,魂契犹存。"

窗外传来玻璃轻响。

宋佳的心脏猛地撞向肋骨,手电"啪"地熄灭。

他猫腰钻进档案柜和墙壁的缝隙,后背贴上冷硬的砖墙。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一道黑影闪了进来,皮鞋跟在瓷砖上敲出极轻的"哒、哒"。

黑影在无名氏07号档案前站了足有半分钟。

宋佳盯着对方鞋尖——黑色牛津鞋,鞋跟外侧有月牙形磨损,和急诊科王主任常穿的那双很像。

更令他心惊的是,袖口闪过一道暗红的光,像是蛇眼在暗处窥视——那枚陈伯年从不离身的祖传戒指。

直到黑影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摸出手机拍下鞋印,指节因用力泛白。

"宋老师早!"小赵抱着验尸报告撞开停尸间的门,白大褂口袋里的U盘晃出半截。

宋佳抬头时,冰柜抽屉刚好"咔嗒"弹出,一具女尸裹着湿漉漉的裹尸袋,头发里还滴着水。

"无名氏23号,晨跑者在西河湾发现的。

皮肤呈现放射性红斑,与近期其他非自然死亡案例存在差异。"

橡胶手套贴合手指的触感让宋佳略微镇定。

死亡从不说谎,它只对能读懂它的人开口。

他捏住死者手腕,尸温比常温低三度,尸僵尚未完全形成。

当镊子划开死者喉部组织时,一块暗红布料突然从凝血中翻出——"归元观"三个金线绣的小字,在冷白灯光下泛着暗芒。

"叮"的一声轻响。

宋佳的指尖刚触到死者肋骨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指骨窜上脊椎,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拽着他坠入幻象——红帽子男孩的哭声、沉香手帕的气息、芦苇丛里那双淬毒的黑玉般的眼睛……

"宋老师?"小赵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宋佳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手套掌心被指甲掐出几个小坑。

他扯下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桶,布料碎片在塑料袋里闪了闪,像团没烧透的火。

老城区的符纸铺飘着艾草味。

褪色的红布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黄婆坐在八仙桌后磨墨,银簪子在花白头发里闪着光。"你娘当年也这样。"她头也不抬,墨汁在砚台里旋出个黑涡,"身上带着停尸房的寒气,能冻住活人的魂。"

她推来的铜镜边缘刻着“见鬼者,先见己”的铭文,在烛光下泛着暗金,镜面映出他的脸,却仿佛有另一双眼睛在镜中与他对视。

宋佳把布料碎片放在桌上。

黄婆的手指刚碰到布料,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她凑近嗅了嗅,喉间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归命衣……穿这衣裳的,不是替死鬼,就是引魂人。"

铜镜被推到他面前。

宋佳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眼白里浮着层淡金,像有细碎的阳光在血管里流淌。

"通灵眼开了。"黄婆用狼毫笔戳了戳镜面,"你娘走前三天,眼睛也是这样的。"

解剖室的不锈钢台面泛着冷光。

宋佳站在女尸前,双手按在死者额头上。

这次的画面更清晰:雨夜里的归元观,母亲攥着半块古玉和穿道袍的男人争执,男人背后的墙上刻满符文,其中一个格外刺眼——和他在密室里见过的符号一模一样。

"别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宋佳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在器械台上。

女尸胸口不知何时多了个淡青色掌印,五指分明,像被谁用力按过。

"老师!"小赵撞开解剖室的门,手机屏幕亮得刺眼,"监控显示……刚才这具尸体,右手抬起来了!"

宋佳猛地转头。

女尸安静地躺在台上,湿发铺成深褐色的扇面。

他摸向死者右手,指节仍硬——尸僵尚未缓解。

小赵的手机视频里,画面确实在00:23秒出现重影,女尸的手腕微微抬起,又迅速垂落。

"尸僵未达下颌关节,但低温环境下,肌纤维受电刺激仍可能产生局部收缩——监控里的‘抬手’,不过是尸体在替某些人传递信息。"

深夜的办公室飘着速溶咖啡的苦香。

小赵把U盘插进电脑,老视频的雪花点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推着运尸车。

他的右手食指戴着一枚蛇形纹章戒指,蛇眼是两粒暗红的宝石——和陈伯年总说"祖传"的那枚,分毫不差。

手机在桌上震动。

匿名短信的照片里,母亲穿白大褂的证件照泛着黄,背面用红笔写着:"归命者不可逆。"宋佳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终按下的是陈伯年家的号码——关机。

台灯的光晕里,玻璃幕墙映出他的脸。

宋佳正要收拾东西,忽然顿住。

镜中自己的瞳孔深处,有幽蓝色的光一闪而过,像深夜里掠过水面的磷火。

他猛地闭眼,再睁眼时,那抹蓝已经不见。

整个房间仿佛被抽去了声音,只剩钟表滴答作响。

有些觉醒,是从瞳孔深处那抹不属于人间的幽蓝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