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更鼓响,虎符入掌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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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周承,青阳城最末等的更夫,子时三刻的梆子敲得比谁都响,却没人记得我的名字。

雨珠子砸在牛皮鼓上,闷响裹着铁锈味往鼻子里钻。

我裹紧粗布褂子,竹梆子往怀里拢了拢——这东西是养父走前塞给我的,说“更夫的魂儿在梆子上”。

可此刻梆子上的铜钉冰得刺骨,倒像根扎进掌心的冰锥。

“周更夫。”

油布伞骨支棱着,像只湿淋淋的老鸦。

赵三爷从巷子里钻出来时,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他是巡捕房的头目,青阳城的耗子见了他都得绕着墙根儿走,此刻却站在雨里,伞沿往下淌的水在脚边积成个暗红的小潭——是血,混着雨水的腥。

“赵爷。”我攥紧梆子,指节发白。

十二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往脑子里钻,我缩在柴房草堆里,听见娘喊“逆信不能送”,然后是刀剁骨头的闷响。

后来赵三爷带人把爹娘的尸首挂在城门楼,说他们私通阴司,送的是“索命信”。

他拇指蹭了蹭我梆子上的铜钉,指甲盖泛着青:“听说你最近夜里总往城西走?”

我喉咙发紧,城西有座荒宅,老更夫说那是“阴阳驿”的暗桩。

可我只是去给养父上柱香——他三年前死在巡更路上,心口插着根青铜钉,钉上刻着我不认识的纹路。

“巡街而已。”我低头看他靴底,沾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这季节青阳城早该落槐叶了,银杏叶……该是从东街老驿丞的院子里来的。

赵三爷忽然笑了,伞骨一挑,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你爹娘的血还没干透,有些路啊,走不得。”他转身时,我瞥见他腰间挂着块青铜牌子,和养父临终前攥在手里的碎片像极了。

梆子在掌心硌出红印子。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喉间突然泛起股铁锈味——和十二年前柴房里的血味一模一样。

东街尽头的青石板泛着冷光。

我敲着梆子转过巷口,脚腕突然绊到什么。

低头的瞬间,后颈的汗毛全炸了——老驿丞蜷在地上,像团被踩烂的湿棉絮。

他平日总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此刻胸口破了个洞,皮肉翻卷处泛着青黑,像是被什么尖牙啃过的。

“小承……”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枯树皮似的手烫得吓人。

我想抽手,却像被铁箍锁住,他另一只手塞进我掌心里块东西,凉得刺骨,“替我送……第一封……林府……”

“您这是怎么了?我去喊大夫——”

“来不及了。”他眼白全红了,血丝顺着眼角往下淌,“虎符认主,你逃不掉的。替死契……九道黑纹,渡不过劫……”话音未落,手突然松了。

我摸他颈脉,凉得像块冰。

雨还在下。

我蹲在地上,盯着掌心里的半块青铜虎符。

虎眼处嵌着颗暗红珠子,刚才被他攥过的地方,突然渗出细如血丝的纹路,顺着我的掌纹往腕子上爬。

我想甩,可那纹路烫得像烧红的铁线,疼得我直哆嗦——这是替死契,我听养父说过,阴阳驿的契,用魂血烙的。

回到柴房时,油灯芯“噼啪”炸了。

桌上多了个黄纸封,朱砂封条压着,没写寄信人,没写收信人,只在右下角用血写了行小字:“林府,门环下。”

我盯着那封信,后槽牙咬得发酸。

养父说过,阴阳驿的信会自己找驿卒,躲不掉的。

可我爹娘就是死在这上头——他们替人送了封逆信,信里的魂儿索了他们的命。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碰了碰信笺。

腐叶香“轰”地撞进鼻腔,像踩碎了秋天的烂树叶子。

我眼前闪过幅画面:枯瘦的手攥着信纸,指甲缝里全是泥,眼睛瞪得溜圆,眼白上爬满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喊“冤”。

“将死之人的悔。”我脱口而出。

养父曾说,生死信有三香:腐叶是将死的悔,沉水是横死的怨,还有种……他没说完,就被青铜钉钉穿了心口。

信在我手里发烫。

我盯着腕子上的血纹,那纹路正顺着血管往胳膊上爬,像条活物。

窗外的雨大了,打在破瓦上“噼啪”响,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敲在梆子上。

“我不能走他们的老路。”我把信塞进怀里,转身去摸墙角的铜算盘——养父教我“生死有定数”,算珠子拨得哗啦响。

可手刚碰到算盘,腕子上的血纹突然剧痛,怀里的信烫得像块炭,烫得我踉跄着撞开柴房的门。

雨幕里,远处的林府飞檐像张着嘴的兽。

我望着那方向,靴底却已经动了。

“林府……门环下……”

风卷着雨灌进领口,我摸了摸怀里的信,腐叶香还在鼻腔里打转。

暗处似乎有双眼睛盯着我,我攥紧虎符,铜珠硌得掌心生疼。

这一步迈出去,就再没回头路了。

可我脚下的泥,已经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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