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风裹着腐土味往喉咙里钻,我紧了紧衣襟,袖中算盘珠子硌得腕骨生疼。
苏挽霜走在前面半步,银钉在她袖中撞出细碎声响,像极了十二年前我躲在柴房时,门外巡城卫的刀鞘相碰。
“到了。”她突然停步,我险些撞上去。
乱葬岗的月光比城里暗,白幡在坟头翻卷,像被扯碎的孝衣。
最深处土坡上,半掩的石门泛着青灰,门上浮雕的纹路——我摸过腰间的虎符残片,铜锈的触感分毫不差。
门额那两个字被风雨啃得模糊,可我认得分明:归墟。
“碑。”苏挽霜的声音压得低,我顺着她目光望过去——荒草里斜插着块古碑,石面爬满青苔,隐约能辨“归墟之眼,魂引者入”八个字。
我的手指刚触到碑面,额角就像被针挑了下。
黑纹从发际线钻出来,顺着眉骨爬向眼角,烫得我倒抽冷气。
苏挽霜的手覆上来,她掌心凉得反常,“别动。”
我这才发现颈间玉佩在发烫,贴着皮肤的驿令残片也在震。
三物同时泛起幽光,青的是玉,黄的是铜,混在一起像团将熄的鬼火。
石门“吱呀”一声,从土里缓缓升起,露出往下的石阶,阶上落着层薄灰,像有人刚扫过。
“下去?”我摸向腰间香囊,玄鸟绣纹被手心焐得发软。
苏挽霜没说话,从袖中摸出银钉攥紧,发间珠钗在风里轻晃。
她往前走时,裙角扫过荒草,惊起几只萤火虫,绿莹莹的光撞在石门上,像极了当年母亲给我缝肚兜时,烛火映在窗纸上的影子。
地宫通道比想象中干燥,两侧铜灯燃着蓝火,照得石壁上的纹路像活物。
走了二十步,眼前豁然开朗——中央立着尊青铜鼎,鼎身铸满云雷纹,鼎口浮着块虎符碎片,和我怀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是最后一块。”我喉咙发紧。
地面突然震了下,像有谁在敲鼓。
四周石壁浮现出无数信纸虚影,每张都泛着乌青,腐叶香混着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你们不该来……”断指书生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带着浸了水的闷响,“这里不是你们能踏足的地方!”
虚影“唰”地凝成人形。
我认出那是十二年前悬在城门的驿卒——他们的脖子还留着绳索勒痕,肚子被剖开,肠子拖在地上;还有个妇人,怀里抱着个襁褓,血从襁褓里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
苏挽霜的银钉“当啷”掉在地上。
她手腕红绳震得厉害,半块虎符透出金光,把扑过来的亡魂逼退半步。
“周承!”她咬着牙喊,“去取虎符!”
我摸出怀里那封未送的信笺。
信是城南老秀才托的,他说要给投河的女儿送句“爹不怨你”。
指尖触到信笺的瞬间,腐叶香裹着愧疚涌进脑子——老秀才跪在河边哭,手里攥着女儿的绣花鞋。
“我愿为君送终,不负此生托付!”我喊出声,信里的情绪像潮水般撞开那些亡魂。
他们顿了顿,嘶吼声弱了些。
苏挽霜趁机甩出银钉,钉尖扎进最近的亡魂心口。
那东西惨叫着退到墙角,身上冒起黑烟。
“快!”她回头看我,眼尾泪痣红得滴血。
我冲向青铜鼎,指尖刚碰到虎符碎片,额间黑纹就炸了。
替死契的力头像根绳子,从后颈直往体外抽魂魄。
我疼得跪下来,脖颈上的玉佩突然烫得惊人,我咬着牙把它按在虎符上——
“咔”的一声。
两块虎符合成完整的一枚,“九门·归墟”四个字浮出来,泛着青铜特有的冷光。
所有黑纹“唰”地消失,我突然闻到浓重的死亡气息——不是我的,是那些亡魂的。
他们开始尖叫,身体像被风吹的纸人,一片片碎成灰。
地宫剧烈震动,头顶落石砸在青铜鼎上,“当”的一声闷响。
苏挽霜冲过来拽我手腕,“走!门要关了!”
我们冲出去的瞬间,石门“轰”地砸下来。
尘烟里,我看见整座地宫在塌陷,青铜鼎裂成几瓣,虎符碎片闪了最后一道光。
苏挽霜的手还攥着我手腕,她掌心全是冷汗。
我低头看掌心里的虎符,纹路里还沾着点地宫的土。
“原来……”我喉咙发涩,“我不是替死的,是钥匙。”
远处传来钟声,悠远得像从地底冒出来的。
我抬头,乌云裂了道缝,星辰在天上排成九门形状——离门、坎门、艮门……最后一门的位置,有颗星特别亮,像谁在高处盯着。
“该走了。”苏挽霜抽回手,整理被扯乱的发簪。
她腕间红绳松了些,半块虎符闪了闪,和我掌心里的共鸣。
我把虎符收进怀里,算盘珠子在袖中轻响。
养父说“生死有定数”,可现在我知道了——有些数,是要自己拨的。
归墟的风还在吹,吹得白幡“哗啦”响。
我望着星辰排列的九门,低声说:“下一个驿站……该去离门了。”
(远处巷口,一道黑影从树后移出,腰间挂着的铜铃轻晃,在风里碎成几不可闻的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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