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油灯烧尽的噼啪声惊醒的。
天还没亮透,窗纸泛着青灰。
我翻身坐起,枕头下的信笺硌得肋骨生疼——那封渗着黑血的信不知何时滑了出来,正摊在炕席上。
我盯着它,后槽牙咬得发酸。
昨夜子时三刻,我敲完最后一棒梆子回来,信上才多出子时三刻的划痕,此刻凑近看,那些凝结的血痂竟在微微蠕动。
原本模糊的字迹像被温水泡开的墨,渐渐显露出一行歪扭的朱砂字:七日后,血债血偿。
操。我抄起信往桌上摔,指腹却被烫了一下。
信笺边缘的温度高得反常,像刚从火盆里捞出来的炭。
更房外传来卖浆者的吆喝,我抓了件夹袄套上,把信塞进怀里。
万宝阁的门环还挂着露水,我叩了三下,铜铃没响——苏挽霜早开了门,倚在门框上,发间银簪闪着冷光。
看信了?她转身往柜台走,裙角扫过青砖缝里的青苔。
我注意到她腕间的红绳松了些,半块虎符在晨光里泛着暗黄。
我把信拍在她面前。
血字还在动,最后一个偿字的竖笔正缓缓往下延伸,像只沾血的手指在纸上爬行。
苏挽霜没碰信,只从铜炉里捏了撮沉水香撒在四周。
香烟刚绕到信笺上方,血字突然蜷缩成一团,像被抽了筋的蛇。逆信分三等,报平安的顺信,讨公道的问信,最凶的是这怨咒信。她的指甲掐进柜台,檀木表面裂开细缝,寄信的魂不肯散,每过一个时辰就添一笔咒,七日后咒成...
收信人必死?我摸了摸额角,黑纹比昨夜更凸了,像条活物在皮下拱动。
她没接话,低头拨弄案上的铜钱。
三枚开元通宝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震雷变巽风,卦象应在东巷。她突然抬头,眼尾的泪痣被晨光染得发红,今晚子时,东巷七步。
月亮刚爬上屋檐时,我和苏挽霜站在了东巷口。
这里比我想象中更破。
青石板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艾,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的砖,像被血泡过。
苏挽霜的铜炉在她手里,香灰簌簌落在地上,画出蜿蜒的线。
七步。她轻声说。
我数着步数,第七步的脚刚落下,鞋跟就陷进了松垮的砖缝。
抬头望去,面前是座塌了半面墙的宅门,门楣上王宅两个字被苔藓啃得只剩半个王。
十二年前灭门案,王掌柜一家七口都死在这里。苏挽霜的声音被风撕碎,那晚有人听见鬼哭,说是老妇喊着莫要动那信。
我摸出怀里的信,血字突然烫得厉害。
门环上的铜绿蹭了我一手,推开门的刹那,腐叶味裹着潮气涌出来——和十二年前柴房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厅堂的梁上结着蛛网,月光从破瓦漏进来,照在中央的青砖地上。
苏挽霜的铜炉突然剧烈震颤,沉香烧得噼啪响。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地砖缝隙里渗出暗红的水,正慢慢聚成个人形。
阿婆?我脱口而出。
那道虚影穿着青布衫,鬓角别着银簪,和我昨夜在信里瞥见的影子重叠——是王掌柜的母亲王氏。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却抬起手往西北角指。
苏挽霜的指尖掐进我胳膊:她在引路。
我们跟着那道影子走到墙角。
王氏的手按在第三块地砖上,青砖突然往下陷了半寸。
我蹲下身,指甲抠住砖缝,锈铁味刺得鼻子发酸。
地砖下是个黑黢黢的洞,里面躺着只檀木盒,霉斑爬满盒盖,像团凝固的血。
打开。苏挽霜的声音发紧。
盒盖掀开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倒抽气的声音。
是块青玉平安佩,半旧的,背面刻着个周字。
我指尖刚碰到玉佩,太阳穴就炸开般疼。
眼前闪过碎片:爹攥着封信和娘争执,信上的朱砂封条被血浸透;我躲在柴堆里,眼泪砸在泥地上,看着鲜血顺着门槛流进来,漫过我光脚的脚趾......
这是我......我喉咙发哽,我小时候戴的。
娘说......说这是周家的祖物,后来......后来丢了。
苏挽霜的手突然按在我手背。
她的指尖凉得像冰:王掌柜当年是阴阳驿的驿卒。她盯着玉佩上的周字,你父母替他送逆信被分尸,这玉佩......
轰——
窗外突然卷起一阵阴风。
我怀里的信唰地窜了出来,血字在月光下疯狂扭动,像无数条黑蛇在纸上撕咬。
额角的黑纹疼得我几乎栽倒,那道凸起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眉心爬,每爬一分,就有钝痛顺着血管往脑子里钻。
走!苏挽霜拽着我往门外跑。
我回头看了眼,王氏的虚影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她张着嘴,最后一个口型分明是小心。
回到更房时,天快亮了。
我把玉佩贴身收着,能感觉到它隔着里衣烙着心口。
信上的血字还在抖,但七日后的七已经变成了六。
窗外传来盲眼张的竹板声,他每天寅时都会在西市摆摊算卦。
我摸了摸额角的黑纹,突然想起十二年前,娘曾说西市有个老瞎子,能算阴阳债......
竹板声越来越近,我抓起件外衣披在肩上。
信在怀里烫得慌,玉佩在胸口跳得慌,可最慌的是脑子里那个念头——或许,该去西市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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