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浸了墨,糊在青石板上。
我把信往怀里又塞了塞,那东西烫得像块烧红的炭,隔着粗布衫烙得胸口生疼。
盲眼张消散前说的赵字还在耳边嗡嗡响,爹攥着血浸透的信封的画面反复闪——十二年前那场灭门案,原来真和赵三爷有关。
南码头的方向飘来阵阵酒肉香,赵府的红灯笼在雨幕里晕成一团团血。
我摸了摸腰间的算盘,养父教我生死有定数,可这算盘子儿今天总在抖,珠串儿撞出的声响比梆子还急。
转过最后一道巷口时,雨突然大了。
送信的?
铁链擦过青石板的刺啦声先窜进耳朵。
我抬头,赵大牙正从墙根儿的阴影里钻出来,身后跟着四个拎着黑铁锁链的打手。
他左脸有条刀疤,从眉骨一直裂到下巴,此刻咧着嘴笑,露出两颗镶金的虎牙:赵三爷说了,送信者死。
我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锁链不是普通铁器——每节链环上都刻着暗红咒文,在雨里泛着幽光,是锁魂链。
十二年前爹的尸首被悬在城门时,我躲在柴房里,看见衙役就是用这种链子穿过他的琵琶骨。
跑!脑子里有个声音喊。
我转身就撞进雨幕,鞋跟在湿滑的石板上打滑。
锁链破空的尖啸擦着后颈掠过,我听见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赵大牙的骂声混着雨声砸过来:小崽子!
老子剥了你的皮做灯芯!
拐过三个弯,我看见街尾那盏还亮着的灯笼了。万宝阁的金字招牌在雨里晃,门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苏挽霜说过,这当铺夜里从不打烊。
砰!
后背重重撞上门板。
我攥着门环的手在抖,可门竟自己开了。
苏挽霜站在门里,月白衫子没系外扣,腕间红绳晃出半道金芒。
她伸手拽我进去,门咔嗒合上的瞬间,赵大牙的锁链正砸在门框上,溅起一串火星。
他们不敢进来。她的声音像浸了沉水香,万宝阁的门坎儿,镇着九道阴符。
我扶着门框喘气,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
怀里的信突然烫得惊人,我刚要掏,苏挽霜已经取来鎏金铜炉。
她指尖沾了香灰,在炉底画了道符,沉水香点着的刹那,满屋子都是苦杏仁似的甜——那是尸臭混着沉水香的味道,和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一模一样。
信。她伸手。
我把信递过去。
封皮上的朱砂封条正在渗血,不是红,是乌紫的黑。
苏挽霜刚碰到信笺,信纸突然嘶地一响,血珠顺着纹路爬,很快连成一行字:我死不瞑目。
怨魂回信。她的睫毛颤了颤,写信的是十二年前那场灭门案的亡者。
我喉咙发紧:十二年前......我父母...
所以这信才会追着你。她把铜炉往我跟前推了推,香气裹着信上的血字翻涌,你身上有他们的魂气。
话音未落,她突然扯过案上的六爻卦盘。
三枚古钱在她手里转了两圈,当啷落在盘上。
卦象刚显,我就看见信上的血字开始蠕动——老槐巷三个模糊的字浮出来,像有人用血水在宣纸上洇。
七日之限。苏挽霜盯着卦象,指尖掐着算珠,七日内破不了局,写信的魂儿会借你身子还魂。
我下意识去摸颈间的玉佩。
那是块青白玉,周字被磨得发亮。
可当我碰到信笺边缘时,眼前突然闪过残影——红盖头,绣花鞋,一个穿嫁衣的女人跪在草席上,把玉佩塞进襁褓里。
襁褓里的婴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人的手在抖,腕间红绳晃着半块虎符,和苏挽霜的那半块......能拼成完整的九门图。
九门·归墟。苏挽霜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
她不知何时凑过来,指尖抚过玉佩背面的刻纹,你娘当年,是归墟门的人。
归墟?我攥紧玉佩,额角突然剧痛。
黑纹从发际线钻出来,像条活物在皮肤下爬。
我踉跄两步,撞翻了铜炉。
苏挽霜眼疾手快抓住我手腕,红绳上的虎符嗡地一震,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疼得我倒吸冷气。
替死劫要提前了。她望着我额角的黑纹,眼尾泛着青,你不是普通驿卒......你是归墟的继承人。
铜炉里的沉水香还在烧,烟雾绕着房梁打旋。
我盯着那团雾,突然听见个女声,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孩子......快去找我......
苏挽霜猛地抬头,她的瞳孔里映着我身后的影子——可我转身时,只看见门板上自己的水痕,和雨打在窗纸上的沙沙声。
老槐巷。苏挽霜摸出块丝帕,替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明晚子时,我陪你去。
我望着她腕间的红绳,又望了望怀里的信。
雨还在下,可万宝阁的灯笼突然暗了一瞬——就像有人在窗外望了眼,又转身走了。
孩子......快去找我......
那声音又响了,这次我听清了。是我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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