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烟如缕,在梁间织就朦胧的纱帐,混着酒精刺鼻的气息,将狭小的诊室浸染成新旧交织的战场。苏海棠望着林晚骤然发白的脸色,记忆突然回溯到现代中医院那间挂满经络图的示教室。老教授布满老茧的手指叩击着穴位模型,声音穿过时空的裂隙在耳畔回响:针灸之道,非独祛邪,更在调气,针药结合,方得医道精髓。
怀中的孩子正不安地扭动,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腕间。苏海棠抽出酒精棉片,看着消毒水浸透棉絮的瞬间,仿佛看见示教视频里那些严格遵循无菌操作的画面。乖,姑姑给你做个好玩的。她的声音放得极柔,指尖却稳如磐石,知道吗?咱们身体里住着好多小精灵,这些银针呀,就是带它们跳支舞。
围观的村民伸长脖子,林晚的冷笑刺破寂静:装神弄鬼!小小银针...话音未落,苏海棠已捻起第一根银针。晨光掠过针尖,映出她眼底的笃定——大椎穴,诸阳之会,能泻全身之热;曲池穴,阳明经合穴,擅清肌表邪毒。这两个穴位在现代临床中常用于退热,此刻在古法银针下,将迸发出新的生机。
针灸之妙,在于通经络、调气血。苏海棠手腕轻转,银针如蝶入花心般没入穴位,就像疏通河道,让堵塞的水流重新顺畅。孩子高热惊厥,正是气血逆乱,以针调之,可使阴阳平衡。她的声音带着独特的韵律,竟与老教授讲解《灵枢》时的语调重叠。
林晚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看着苏海棠施针时的手法,虽与济世堂传承略有不同,却暗含章法。更令她心惊的是,当银针全部就位,苏海棠取出的那个妖物——理疗仪接通电源的刹那,细密的电流声让空气都震颤起来。
传统针灸激发经气,现代理疗则能放大这种效果。苏海棠将电极片轻轻贴在穴位附近,就好比春风拂柳,再借一阵劲风,便能让新芽更快舒展。随着电流强度调节,孩子原本紧绷的四肢竟渐渐放松,额头的汗珠顺着银针周围渗出,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苏海棠专注地观察着孩子的反应,记忆里老教授的话愈发清晰:医学之道,当与时俱进。古人智慧与现代科技,本就该殊途同归。艾烟袅袅中,她忽然明白,自己背负的不仅是穿越者的身份,更是架起古今医学桥梁的使命。
住口!林晚抢上前来,金丝护甲险些划伤苏海棠的手腕,你竟敢在我面前用针?这小儿高热惊厥,若出了事
正是要借林姑娘的针灸之术。苏海棠不慌不忙,将退热贴贴在孩子额头,古法针灸可泄热醒脑,配合现代物理降温,事半功倍。她示意林晚:劳驾姑娘施针大椎、曲池二穴。
林晚愣住了。围观的村民也发出惊疑的议论。苏海棠却已打开理疗仪,电极片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针后辅以脉冲电流,能加速药效传导。当银针精准刺入穴位,理疗仪发出轻微的嗡鸣时,孩子原本滚烫的额头竟开始沁出薄汗。
这...这怎么可能?林晚踉跄后退,撞翻了药架上的陈皮罐。苏海棠趁机取出血压计,为围观的老者测量血压:诸位请看,这些看似奇异的器具,实则都是为了更精准地诊断病情。
夕阳西下时,孩子的体温已降至正常。王婶拉着苏海棠的手泣不成声,而林晚呆立在诊室中央,望着散落一地的银针与电极片,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动摇。
海棠医馆檐角的铜铃在晚风里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与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一盏盏红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薄绢,在青石阶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仿佛跳跃的小火苗。新贴的告示在灯笼映照下格外醒目,平价问诊,男女皆治八个大字,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向旧有的行医规矩。
穿粗布衣裳的妇人抱着啼哭的孩子匆匆赶来,佝偻的老汉拄着拐杖蹒跚而至,就连平日鲜少出门的深闺小姐,也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踏着暮色前来求医。人群中不时响起惊叹:苏大夫的药价,竟比济世堂便宜了一半!是啊,从前看不起病的,如今也能抓几副药了...
热闹的景象飘进百米外的济世堂。后院药圃里,柳明轩握着药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锄尖深深扎进泥土,惊起几只蛰伏的蟋蟀,扑棱棱飞向墙头。药圃里新栽的当归苗被锄刃拦腰斩断,渗出的汁液混着泥土,散发出苦涩的气息。
他望着围墙外飘来的灯笼光晕,耳畔回想起白日里的场景:苏海棠将体温计轻轻放入患者口中,玻璃管里的银线缓缓攀升;那神秘的听心器贴在胸口,竟能清晰传出心跳的声音;还有那将古法针灸与奇怪器具结合的疗法,让垂死的孩童转危为安...这些画面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着他固守多年的行医准则。
老爷,前堂的伙计说,今日抓药的人少了大半...学徒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柳明轩猛然转身,药锄带起的泥土溅在青砖地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阴翳如夜,落在药圃中央那株百年老药树上——这棵树见证了济世堂三代人的兴衰,如今却似乎也在海棠医馆的灯火下,显出几分老态龙钟。
晚风掠过药圃,掀起柳明轩的衣摆。他弯腰捡起被斩断的当归苗,叶片上的露珠滴在掌心,凉得刺骨。远处传来海棠医馆孩童的欢笑声,混着煎药的药香,飘进这弥漫着陈旧气息的院落。
柳明轩青筋暴起的手掌攥着那株断成两截的当归苗,指腹摩挲着撕裂处渗出的乳白汁液。这是他亲手培育的改良品种,根茎粗壮、药效醇厚,本该成为济世堂下月新方的主药。此刻残苗在暮色中蔫头耷脑,折断处翻卷的纤维,倒像是他被戳破的骄傲。
啪!残苗被狠狠摔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泥点糊在药圃新立的界碑上。界碑上济世堂私产五个朱砂大字,被飞溅的汁液晕开,宛如一道渗血的伤口。柳明轩转身时带起的袍角卷着劲风,扫过墙角那只斑驳的藤编药篓。篓口的油纸早已泛黄,边缘缠着褪色的红绸——那是他出师那年,师父亲手相赠的物件。
陈皮、茯苓、黄芪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干瘪的陈皮在地上打着旋儿,露出内里泛白的纹路;圆滚的茯苓骨碌碌滚进墙缝,惊起两只抱头鼠窜的潮虫;黄芪的须根纠缠着枯叶,在晚风里瑟瑟发抖。柳明轩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今早伙计送来的账本。往日门庭若市的抓药柜台,此刻冷清得能听见算盘珠子相撞的回音。
暮色愈发浓稠,药圃东南角的老药树簌簌作响。这棵百年枳壳树曾是镇馆之宝,树皮上还留着先祖父刻下的悬壶济世字样。此刻枝叶间漏下的月光,将树影拉得老长,斜斜覆在散落的药材上,倒像是给它们盖上了殓布。柳明轩弯腰去捡滚落的茯苓,金丝眼镜却滑到鼻尖,朦胧的视线里,那些药材仿佛化作苏海棠诊室里跳动的红色灯笼,明明灭灭,灼烧着他的瞳孔。
药香混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柳明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痰液里,隐约带着铁锈色。他抹了把嘴,盯着掌心的痕迹怔愣片刻,又一脚踢开脚边的陈皮。干枯的果皮撞在界碑上,发出空洞的闷响,惊得栖息在树冠的夜枭发出一声凄厉长鸣。这声啼叫刺破夜空,惊碎了济世堂百年传承的虚妄泡影,也将柳明轩心底那点不愿承认的恐慌,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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