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
生活在人世,与别人相比,我真正的企求不多,但对自己所企求的对象来说很是苛刻。我的企求藏在我灵魂的深处,极不愿任意放飞。我说过,在我脆弱的灵魂里,冷酷和强硬是支撑我生命的两个重要元素。可以说我很难被人理解,因为我拒绝了某些教育。在我需要管教而又无人管教的时候,是书本和老师课堂上的教育塑造了我。理解我的人说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理解我的人说我是疯子。其实我只希望按照自己的原则和旨意去活。我的生命非常柔弱、渺小;然而我希望它无比坚强、伟大!
我觉得,除去自己的父亲(我辜负了我父亲对我的希望),我无愧于任何一个人。我真诚地生活,从来不对任何人虚情假意。我不隐藏自己的思想,常常把自己的观点暴露出来,任凭别人嫉恨、挑剔、评判。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只求自己活得心安理得。
现在我虽然还在读书,但是对于明年考什么学校,我是没有任何希望和把握的。我给你写“求助书”,就是因为成绩差,对自己很失望,又希望振作。我休学,也是因为感到呆在学校是自欺欺人。可我的本质并不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与此刚好相反,我是一个强烈要求自己有出息的人;因此我又复学了。到现在,尽管我挣扎又挣扎,我的学习成绩还是难如人意;正如你所说,我可能不敢把自己的成绩单拿给别人看。但是,这就说明我一定将碌碌无为吗?我觉得我已经挣脱了考大学的枷锁;不管将来做什么,我不再担心自己!我唯一感到愧疚的是不能实现父亲的愿望,会令他伤心!也就是说,我是一个坏女儿。至于其他人眼里的我,说句妄自尊大的话,我根本不在乎!
这一切,可以说也影响了我对你的爱情。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任何人的累赘。我连累我父亲,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对于别人,我可以慎重选择。在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正如一个同学所说,如果没有朋友的帮助,我的生活不知将如何进行下去。我的身上没有半点现实可取的价值;尽管这样,我还是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告诉你:我爱你,深深的爱你。
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一帆风顺的成长。由于环境影响,一个人走起来难免磕磕绊绊。我是有过和别人不一样的经历,但这并不等于我比别人坏。与别人议论的刚好相反,我认为我比生活中大多数的人都来得高尚、纯洁。我一向以助人为乐自居,我一向也是光明正大地生活。我不算计别人,我相信诚恳主宰了我,所以除了父亲,在任何人面前,我都生活得非常坦然。你说别人都在说我的坏话,我这算不算是为自己辩护呢?或许吧,但我不觉得。就我自己而言,我充分相信自己的人格。
黎昪得了绝症,这是你知道的。我对他怎样呢?在爱情这个方面,肯定地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他。我相信他的才华,欣赏他的优点;但是他的自以为了不起,处处显得比别人高明,以及由此而表现出来的优越感、爱训斥人等等,这些自以为王者实则是自我陶醉的特点,都为我所不能容忍。小时候,我受尽了别人对我的粗暴,我希望的是别人给我温暖;我再不需要任何人在我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出现。所以在爱情方面,像他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我从来不曾对他产生过任何异想。我偶尔发现他对我有别于其他女生,但是他的骄傲不容许他有更多的流露。我不在意他,因为我一直在寻找一位性格温柔、宽厚的丈夫,因此当大家都认为他喜欢我或者我喜欢他的时候,我非常明白他不是我所要寻找的那种男孩。这一次,他病了,他希望我常去看他。我不忍拒绝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的要求,再说撇开他让人难以容忍的缺点不谈,他也是一个值得人欣赏的人,我怜惜他的才华,我就常常去看他了。我被大家视为冷若冰霜的人,我常去看他自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闲言碎语也在所难免。这些事情,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
在世俗的生活中,我看不出自己的价值;我爱你,但不敢盲目地流露,不敢对你真正有所要求。你说我时晴时雨,这一点都不错,因为我是一个时而极为自信,时而又非常自卑的人。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虽然渴望爱情,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其他追求。真的,我爱所有的人。我从不真正长久地仇视过任何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曾给我带来痛苦,我对他(她)产生的敌意也是暂时的;因为她毕竟给了我一个教训。古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就为这“一智”我也该感谢,我有什么理由让自己心里阴暗?
在我,固执或许已经成性。黎昪现在住在辰阳中医院,我还得去看他。生活中我有时相信“无毒不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希望你能很好地把握自己。请相信,我一直希望你好,你不必顾忌我会怎么样。我只希望,你自己不欺心,你能坦率地对待你自己:你如果爱我要我,你就清楚地说明白;你如果不爱我,你也不能吞吞吐吐。我说了我的判断能力极差,我不喜欢婉转或隐约其词。请不要痛苦和犹豫,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等着你的选择结果。
祝你解决这个问题后思想上如释重负!
史含华
87.12.22
史微写完此信,下午去看望黎昪,顺便把它扔进了邮筒。
从医院回来,史微被苏月桐找了去。苏月桐毫不客气地说:“你对自己的行为极不负责任!你总是强迫别人来对你负责,在过去的时光里,你是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了别人来完成。”史微惊诧万分,以为苏月桐知道自己既和黎昪往来又还给秦安之写信。可是,苏月桐接下来的话让她慢慢地明白,她昨天去医院伤害了黎昪。黎昪转院回辰阳后,复读班看望他的女生一直络绎不绝。昨天中午、下午,他都和探望他的女生提到史微,他探她们的口气。这些女生回校后就议论,苏月桐料定史微做事、说话造次了。史微想起每一次给他念书听的情景,想起他固执地要自己吃下鸡蛋的情景,想起黎大娘可怜巴巴的话,就知道他是真的在乎自己;不觉想:“而我,竟然因为旁人的议论,就跑去医院伤害他。对于一个缠绵病榻的人,我竟然那么自私、残忍;难怪她会那么理直气壮地来骂我!我为什么总是做错事?”
这晚,苏月桐的话一直在史微脑海里盘旋,史微认真而严厉地进行了自我检讨:“苏月桐说得不错,你是总在强迫别人对你负责。黎昪也说得不错,塑造你的是你自己,你怎么能去诘问别人要把你塑造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这不是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了别人去完成吗?另外,苏说你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你为什么那么心虚、惊慌?你是觉得有愧于她吧?她对你那么好,叫你不要再去看望黎昪,叫你认真学习;你为什么真就要因为瑜卿而做对不起她的事呢?你不是说要成全她吗?为什么出尔反尔?”史微越想越对自己不满,决定采取行动,挽回错误。
第二天早晨,当一中学生从各个不同角落急急忙忙赶去上课的时候,史微行色匆匆地来到邮电局,候在紧闭的大门外等待别人上班。八点钟上班时间到了,邮电局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史微紧随工作人员之后,当她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刚刚落座,她就急忙对其中一人说:“我是一中学生。我昨天下午放学寄了一封信给同学,后来又非常后悔,我想取回那封信,您给我帮帮忙,行吗?”别人用怀疑的目光望着她,她又连忙说:“我不骗您!我真是一中学生。您看,这是我的学生证。”说着把自己贴照片的学生证递给别人看,又继续道:“我那个同学今年考上了湘潭大学,我的信是写到湘潭大学去的。不信您去邮箱翻一翻,一定有这样一封信。您帮帮我,行吗?我真的不能把那封信寄出去;不然我会惹祸的。”她很恳切,很着急,大家看着她,都信了:“你这娃儿也真是的,做什么事要先考虑好后果!你也是来得早,过一会儿信寄出去了你急有什么用?去找那个师傅,他负责发信。”史微千谢万谢后,顺着那位工作人员的指点找到另一个师傅。在一间专门处理信件的办公室,那个师傅把信箱的信都抱了出来,放在一张超大的桌子上,叫她自己找。史微,她在一大堆雪花般的信件中又仔细又快速地翻检,不一会儿果然找到了写给秦安之的信。她高兴地拿给师傅看,证实自己是写这封信的主人。师傅见她前后说的一致,给了她几句忠告,同意她把信拿走。
站在邮局门口,史微又庆幸,又失落。后来,她感到心中被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感充塞,为了安慰那个失落的自己,她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借口:“这样也好!如果瑜卿真爱你,他自会再来找你;如果他不是真爱你,就这样断了岂不是更好、更省事?”走出邮局,她急忙赶回学校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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